赤阳市的盛夏，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裹挟着柏油路蒸腾的热浪和行道树无精打采的土腥气，沉沉地压在每一个行人的肩头。
市委大院深处那几栋庄严肃穆的苏式建筑，灰扑扑的水泥墙面吸饱了暑气，沉默地矗立在刺目的白炽阳光里，唯有楼顶那面鲜红的旗帜，在无风的午后偶尔沉重地拂动一下，像一声无声的叹息。
市委常委会会议室厚重的橡木门紧闭着，将外面世界的燥热与喧嚣隔绝。
室内冷气开得很足，甚至带着一丝刻骨的寒意，与窗外的酷暑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椭圆形的会议桌光可鉴人，映照着围坐其间的十几张面孔，表情各异，心思难测。
空气里弥漫着上等茶叶的清冽香气，混合着高级烟草若有似无的余韵，以及一种更无形、更沉重的东西——权力的气息，它像水银一样流淌在桌面光滑的倒影中，填满了每一寸寂静的间隙。
市委书记田诺坐在主位，他年近六旬，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一张国字脸线条刚硬，法令纹深刻如刀刻。
他端着白瓷茶杯，杯盖轻轻刮着杯沿，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嚓嚓”声，目光沉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对面市长钟晓亮的脸上。
“关于朱星梦同志调任省发改委副主任的提议，省委组织部已经正式批复。”
田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星梦同志在常务副市长的岗位上，为赤阳的发展是做出了贡献的。
他的调离，是省委对干部交流使用的通盘考虑，也是对赤阳工作的肯定。”
他顿了顿，放下茶杯，目光转向坐在钟晓亮左侧下首位置的袁天。
袁天腰背挺得笔直，穿着熨帖的深色衬衫，领口紧扣，下颌线绷紧，眼神专注地落在面前的笔记本上，仿佛上面有极其重要的东西需要记录。
只有离得最近的钟晓亮，能捕捉到他握着笔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透露出平静外表下潜藏的紧绷。
“常务副市长这个位置，”田诺的声音平稳地继续着，“责任重大，是市政府运转的核心枢纽，更是推动全市重点工作的关键引擎。
人选问题，市委组织部在广泛听取意见、深入考察的基础上，慎重提出了建议人选——袁天同志。”
这个名字被清晰地念出，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激起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袁天身上，有审视，有探究，也有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钟晓亮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端起自己的保温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水面漂浮的几片茶叶，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五十出头，保养得宜，头发乌黑油亮，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手腕上价值不菲的名表在冷光灯下折射出低调而冰冷的光泽。
他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惯常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沉沉的阴鸷。
“袁天同志担任副市长以来，尤其是在分管招商引资领域，成绩有目共睹。”田诺的声音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力度，“过去两年，赤阳市实际利用外资总额连续翻番，引进的重大战略新兴产业项目数量和质量均位列全省前茅，特别是成功引进并落地的‘龙芯智造’百亿级产业集群项目，为我市产业结构优化升级奠定了坚实基础。
其工作能力、专业素养和务实作风，得到了省委主要领导的多次肯定。市委认为，由袁天同志接任常务副市长职务，是合适的，是能够胜任的。”
田诺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真空般的寂静。空调出风口均匀的“嘶嘶”声被无限放大。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市长钟晓亮。按照惯例，作为市政府班子的班长，他对常务副市长这个最重要的副手人选，拥有极大的话语权。
钟晓亮终于放下了保温杯，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