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汉东省林城县,却是另一番景象。
县政府大院坐落在县城偏西的老城区。院门是那种老式的铁栅栏门,红漆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暗红的铁锈。
门口一块白底黑字的木牌——“林城县人民政府”,字迹被经年的雨水和尘土侵蚀得有些模糊。院内几栋建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苏式楼房,灰扑扑的水泥墙面,窗户上的绿色油漆也大多爆裂卷翘。
花坛里的冬青树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顽强地绿着,却也显得无精打采。几辆半新不旧的桑塔纳、捷达和一辆沾满泥点的皮卡车随意停在空地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煤烟味和尘土气,混合着食堂飘来的、带着油腻感的饭菜香。
袁天背着那个陪伴了他整个学生时代的深蓝色双肩包,独自一人走进了这个大院。背包洗得有些发白,边角处甚至起了毛边,与他身上那件崭新的、略显板正的深色夹克形成微妙对比。
背包洗得有些发白,边角处甚至起了毛边,与他身上那件崭新的、略显板正的深色夹克形成微妙对比。他手里捏着几张盖着红章的报到材料,按照门卫大爷含糊的指点,穿过空旷的、地面坑洼不平的院子,走向挂着“组织部”牌子的那栋三层小楼。
走廊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年纸张和旧木头混合的、特有的“档案室”气味。墙壁下半截刷着暗绿色的油漆,上半截是更显陈旧的米黄色,不少地方墙皮已经剥落。他找到干部科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进来。”
办公室里陈设简单,两张对拼的旧办公桌,靠墙一排铁皮文件柜。一个四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干部正伏案写着什么,头也没抬。
另一个年轻些的女干部,正拿着指甲锉低头修指甲,发出轻微的“嚓嚓”声。窗台上摆着几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叶子蔫蔫地耷拉着。
“您好,我是袁天,来报到。”袁天的声音在略显沉闷的空气里响起。
修指甲的女干部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眼,眼神里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像看一件寻常物品:“哦,人才引进那个博士是吧?材料带齐了?”语气平淡,带着例行公事的腔调。
袁天把材料递过去。男干部这时才抬起头,接过材料,推了推眼镜,快速地翻看着。
他的目光在袁天的学历证书和博士学位证书上停留了几秒,镜片后的眼神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像是惊讶,又像是某种评估,但很快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
“嗯,手续都齐了。”男干部把材料放到一边,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内线号码,“喂,李主任,新来的袁天同志到了,嗯,对,科技副县长……好,我这就带他过去。”放下电话,他站起身,对袁天说:“走吧,我带你去见李县长和李书记。”
穿过另一条同样昏暗的走廊,来到挂着“县长办公室”牌子的门前。男干部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沉稳的“请进”。
县长李卫国的办公室稍显宽敞,但也朴素。一张宽大的深棕色办公桌,上面堆满了文件和报纸。桌角放着一个插着几支塑料花的花瓶。靠墙是一排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种文件和书籍,显得有些杂乱。
墙上一幅本县地图,旁边挂着几面锦旗。李卫国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很整齐,但两鬓已见霜色。他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色夹克,里面是洗得发白的衬衫。脸庞方正,皮肤黝黑粗糙,带着常年奔波在乡间的痕迹。
他的眼神锐利,透着一种基层干部特有的、对具体事务的精明和务实。他正拿着笔在一份文件上快速批阅,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袁天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李县长,这位就是袁天同志。”组织部干部介绍道。
李卫国放下笔,站起身,隔着宽大的办公桌向袁天伸出手。他的手宽厚有力,掌心粗糙,握手的力度适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袁天同志,欢迎到林城来!”他的声音洪亮,带着本地口音,“我们林城啊,是个小地方,条件艰苦,不比你们大城市,更不比大学校园。听说你是搞高科技的博士?”他的目光在袁天年轻而略显书卷气的脸上停留,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仿佛在掂量一件华而不实的装饰品能否派上实际用场。
“嗯,来了就好。县里安排你担任科技副县长,主要分管农业、科技,还有招商引资这一块。担子不轻啊!基层情况复杂,跟书本上不一样,跟实验室更不一样。要多看,多学,多请教老同志,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
千万不能搞花架子,老百姓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话语简洁直接,没有多余的寒暄,每一句都像石头落地,砸在袁天心上。那“博士”、“高科技”的字眼在他口中说出来,似乎天然带着一层怀疑的隔膜。
“谢谢李县长,我一定尽快熟悉情况,努力工作。”袁天感受到对方话语和目光中的分量,认真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