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国际机场。深夜。
远离民航航站楼喧嚣的灯火,一处专供特殊勤务使用的偏僻停机坪,此刻被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切割得如同刑场。
湿冷的夜风卷着早春的寒意,呜咽着掠过空旷的水泥地面,吹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紧绷的衣角,也吹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窒息的凝重。
巨大的波音747货机(或经特殊改装的客机)如同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蛰伏在跑道尽头,引擎尚未启动,但庞大的机身散发着冰冷的压迫感。
舱门洞开,舷梯放下,几名身着深色便装、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国安特勤队员如同雕塑般肃立在舷梯两侧,他们的身影在强光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绝对肃杀。
探照灯的光柱核心,聚焦在一辆通体漆黑、车窗贴着最顶级防爆膜的特种押运车上。车门紧闭,像一口密封的棺材。
时间,仿佛在刺骨的寒风中凝固了。
几辆黑色的奥迪A6轿车,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气势,无视机场引导,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径直冲到了距离押运车和飞机不足三十米的地方,急刹停下。
轮胎摩擦冰冷潮湿的地面,发出刺耳欲聋的尖叫,在惨白的光线下留下几道狰狞扭曲的黑色印记。
车门被猛地推开。
汉东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几乎是弹射般跨了出来。他穿着笔挺的警服常服,肩上象征一省警界最高权力的三级警监橄榄枝国徽,在强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然而,这身庄严的制服,此刻却被他穿出了一种濒临崩溃的狼狈。
他的脸色在惨白灯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败,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凌厉却颤抖的直线,鹰隼般的眼睛深处,布满了熬夜的血丝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般的疯狂与恐惧。
他下车后甚至没有站稳,踉跄了一步,才强行挺直脊背,但那挺直的姿态,却透着一股外强中干的虚张声势。
紧随其后下车的是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他依旧穿着熨帖的白衬衫和深色夹克,敞着怀,步伐急促,带着惯有的、试图掌控一切的压迫感。
但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镜片后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刀子,先是狠狠地、带着一种被背叛的狂怒和家门不幸的耻辱感,剜了一眼那辆密封的押运车,仿佛要穿透钢板看到里面那个让他颜面尽失的副市长。
随即,这目光便如同实质般射向舷梯旁那个挺拔的身影——袁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不容置疑的质问意味。
最后下车的是侯亮平。他穿着检察制服,年轻锐利的脸上写满了凝重和一种初担大任的使命感。
但此刻,这份使命感在眼前这凝重到极致的气氛和两位大佬的威压下,显得有些苍白。他看着那架待命的飞机和肃杀的国安特勤,又看看脸色难看到极点的李达康和祁同伟,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无奈和憋屈。
他代表最高检反贪总局而来,是来接手丁义珍案的经济犯罪部分,但此刻,他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空气粘稠得如同冰冷的胶水,混合着航空燃油的刺鼻气味和夜风的凛冽。探照灯的光柱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也放大了他们细微的表情变化。
祁同伟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辆押运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
那是丁义珍!那是他祁同伟亲手放跑、又被袁泽像条死狗一样拖回来的丁义珍!那是掌握着他无数致命秘密的定时炸弹!
李达康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上前两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愠怒,矛头直指袁泽:
“袁泽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丁义珍是汉东的干部,是京州市的副市长!他的案子,理应由我们汉东的司法机关来处理!你现在一声不吭,就要把人弄走?
弄到哪里去?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还有没有把汉东省委、京州市委放在眼里?!”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停机坪上回荡,充满了地盘被侵犯的狂怒。
袁泽站在舷梯旁,墨绿色的军装笔挺如刀,肩章上两杠四星的金色光芒在惨白的探照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坚硬的光泽。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短发,露出一双深潭般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面对李达康咄咄逼人的质问,他只是平静地微微侧过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夜风和李达康的咆哮:
“李书记,执行国家安全部命令。丁义珍涉嫌危害国家安全重罪,押解进京,接受进一步审查。程序合规,手续完备。”他的回答简洁到冷酷,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密打磨的冰块。
“危害国家安全?哼!”李达康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极反笑,“我看是你袁泽在搞特殊化!在搞独立王国!丁义珍的问题,主要在职务犯罪!在汉东!就应该在汉东审!你把他弄走,是想掩盖什么?还是想绕过我们地方,搞什么名堂?!”
“李书记慎言。”袁泽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同实质的冰锥,直刺李达康,“国安办案,依据的是国家法律和中央授权。
丁义珍的叛逃行为本身,就是对国家安全的最大威胁。将其置于更安全、更可控的环境下审查,是防止证据被干扰、案情被扭曲的必要措施。
至于掩盖什么……”袁泽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极具讽刺意味的弧度,“我想,最担心掩盖的,应该是那些与丁义珍有深度利益捆绑、害怕他开口的人吧?”
“你……!”李达康被噎得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指着袁泽的手指都在颤抖。袁泽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在了他试图撇清关系、却又无法完全洗脱责任的最痛处。
就在这时,押运车的后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咔哒”解锁声,缓缓向内打开。
瞬间,所有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聚焦在车门内。
两名身材魁梧的国安特勤队员率先跳下车,分立两侧,眼神警惕地扫视全场。紧接着,一个形容枯槁、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人影,被粗暴地拖拽出来。
丁义珍。
几个小时前还在洛杉矶做着美梦的副市长,此刻如同一滩散发着恶臭的烂泥。昂贵的丝绸睡衣皱巴巴、脏兮兮地裹在身上,手腕和脚踝上沉重的镣铐在惨白刺目的探照灯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冰冷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