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死寂的战场和浓稠得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夕阳的余晖如同怜悯,为这片修罗场镀上了一层凄婉的金边。石壁寨,这座古老的苗寨,在经历了一整天的血火鏖战后,已是千疮百孔,寨门楼坍塌大半,墙体多处破损,焦黑的痕迹和暗红的血渍遍布每一寸土地。
劫后余生的红军战士们,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许多人直接瘫倒在血泊和瓦砾之中,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混合硝烟与死亡的空气。疲惫、伤痛、失去战友的悲恸,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人。
没有人欢呼,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以及伤员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刘肖站在坍塌的寨门废墟上,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他的军装被撕扯得破烂,脸上沾满了黑灰和凝固的血迹,驳壳枪的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他环顾四周,目光所及,皆是惨烈的景象。牺牲战士的遗体被初步集中,一排排,一列列,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程铁军拄着一把砍出缺口的大刀,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左臂被流弹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只是用破布草草包扎,鲜血仍在不断渗出。
“团长……打退了……”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弱。
刘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程铁军没受伤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文和许向前带着人,开始紧张地清点损失,组织人手抢救伤员,加固夜间防御。苏湘云的医疗点早已不堪重负,药品彻底耗尽,连干净的布条都所剩无几。她只能带着阿雅和医护人员,用煮沸的盐水和能找到的草药,为伤员做最基础的清创和包扎,看着那些因感染而高烧不退、生命垂危的战士,她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
伤亡统计很快出来了。
阵亡两百一十七人,重伤失去战斗力者一百五十三人,轻伤几乎人人带伤。一营作为主力,伤亡过半,几乎被打残。弹药消耗殆尽,尤其是机枪子弹和手榴弹,已经所剩无几。粮食,在严格配给下,也仅够维持三天。
这个数字,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刘肖的心脏。出发时三千多人的队伍,经历落马坡、石壁寨连番血战,能战斗的人员已经锐减到不足两千,而且疲惫不堪,弹药匮乏。
而敌人,桂系一个齐装满员的团,虽然白天进攻也损失不小,但其主力尚存,后勤充足,随时可以发动更猛烈的攻击。
“团长,这样守下去……不是办法。”赵立仁被抬到了临时指挥部(已经换到了寨内一处相对完好的石屋),他听着周文汇报的伤亡数字,声音低沉而沙哑,“我们伤亡太大,弹药粮食都撑不住了。桂军只需要再这样猛攻一两次,石壁寨……必破无疑。”
指挥部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赵立仁说的是事实。白天的胜利,是惨胜,是拿人命堆出来的,不可复制。
“可是,不守又能去哪里?”程铁军红着眼睛低吼,“后面是野人沟深处,人生地不熟,带着这么多伤员,能跑多远?楚材和桂系肯定会像疯狗一样追上来!”
“而且,我们答应了嘎老和苗民乡亲,要守护寨子和‘种子’……”周文补充道,语气沉重。
放弃,意味着背弃承诺,意味着将希望(那几株奇异植物)和信任他们的苗民同胞置于险境。
坚守,则可能意味着全军覆没。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无论选哪一条路,都充满了艰难和牺牲。
刘肖沉默着,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被夜色逐渐笼罩的寨子。伤员痛苦的呻吟声隐隐传来,试验田方向,那几株植物在夜色中散发着微弱却顽强的光晕,仿佛在黑暗中指引方向。
他想起了那个牺牲前问他“没给红军丢人”的年轻战士,想起了苏湘云强忍泪水抢救伤员的样子,想起了嘎老将木盒托付给他时那郑重的眼神。
“我们不能困死在这里。”刘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守,是守不住了。但撤,也不能盲目地撤。”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指挥部里每一个人:“我们必须突围!但不是向后,而是向前!”
“向前?”众人都是一愣。
“对,向前!”刘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石壁寨前方,桂军阵地的方向,“桂军白天进攻受挫,损失也不小,他们绝不会想到,我们敢在夜间,向他们主动出击,实施反突围!”
“夜袭反突围?!”程铁军眼睛一亮,但随即又皱起眉头,“团长,弟兄们太累了,而且弹药……”
“正因为累,正因为弹药不多,才要行险一搏!”刘肖斩钉截铁地说,“敌人也累,他们白天进攻,晚上必然松懈!我们集中所有还能动的精锐,组成突击队,不恋战,不纠缠,只有一个目标——像一把尖刀,撕开他们的防线,冲出去!向东北方向,野人沟更深处转移!”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伤员和群众……由周文同志和老许负责,在我们突击打开缺口后,由阿普的苗民小队带路,从后山‘鹰之路’秘密转移,我们在预定地点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