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荀彧和卢植:“二卿可知,如今我大汉,像是一台多年失修、零件锈蚀的旧机器,行动迟缓,吱呀作响。朕要做的,就是将其彻底拆解,用新的图纸,换上新的、更坚固的零件,重新组装!让它不仅能跑,还要跑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都稳!”
这个比喻颇为新奇,但荀彧和卢植都瞬间理解了其中的含义。他们感受到皇帝话语中那股强大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意志力。
“如今,”刘宏的语气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最艰难的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机器的框架,已经立起来了。关键的零件,也换上了一批。它已经开始运转,虽然还有些许杂音,但大势…已然稳固。”
荀彧和卢植离开暖阁后,刘宏依旧独自站在窗前。
殿外的风似乎大了一些,吹得檐下灯笼轻轻摇晃,光影在殿内地面上斑驳流动。远处洛阳城的万家灯火,与天际的星辰连成一片,构成一幅庞大而充满生机的画卷。
他回想起自己刚来到这个时代时的惶恐与茫然,回想起在宦官、外戚夹缝中挣扎求存的艰难,回想起推行每一项改革时遭遇的明枪暗箭与巨大阻力……往事如烟,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如今,宦官集团烟消云散,外戚何进郁郁而终,最大的内部叛乱黄巾军被扼杀在摇篮,功高震主的军头被顺利“杯酒释兵权”,士族门阀的垄断被初步打破,新的行政、军事、监察体系已然成型……
可以说,自光武中兴以来,甚至追溯到西汉中后期,帝国的皇权,都未曾像此刻这般集中、强大而有效。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这个滑向深渊的庞大帝国,硬生生扳回了轨道,并为其注入了全新的活力。
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如同暖流般涌遍全身。但他深知,这远未到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
机器的框架立起来了,但要让其长久、高效地运转,还需要持续的润滑、保养,甚至面对内部新零件与旧结构可能产生的摩擦,以及外部随时可能出现的冲击。
荆南的孙坚,是一把好刀,但也是一把双刃剑,如何用好他,平衡朝野议论,是个考验。
袁隗等旧士族,虽然暂时蛰伏,但他们的影响力根深蒂固,绝不会甘心就此退出权力舞台,他们只是在等待时机。
还有边疆,北方的鲜卑虽遭重创,但并未覆灭,西方的羌乱时有反复,南方的山越、西南的蛮族,都需持续关注。
更重要的是,经济基础的改造才刚刚开始。“限田令”在核心区域之外的推行,依然举步维艰,土地兼并这个根本性问题,尚未触及核心。还有教育普及、技术推广、商业振兴……千头万绪,皆非一蹴而就。
“路漫漫其修远兮……”刘宏低声吟诵了一句,嘴角却带着一丝挑战者的兴奋。
就在这时,那名年轻的内侍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手中捧着一份密封的卷宗,神色比之前更为凝重。
“陛下,北疆,幽州都督府,八百里加急。”
刘宏眉头微挑,转过身。幽州?如今坐镇幽州的,是能力不俗的宗室刘虞,以及被调往那里,用以制衡、同时也发挥其能力的部分皇甫嵩旧部。能让他们动用八百里加急……
他接过卷宗,迅速拆开火漆封印。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信是刘虞亲笔所写,内容言简意赅,却字字千钧:
“鲜卑残部,于漠北重整旗鼓,拥立檀石槐幼子和连为主。虽其内部纷争不断,然近日频频寇边,规模虽不大,但其行动轨迹诡谲,似有试探之意。更有侦骑回报,见有疑似……高句丽使者,出入其王庭。”
高句丽!
刘宏的手指猛地收紧,将卷宗的边缘捏出了褶皱。
北方的狼,果然没有死心。而且,似乎还找到了潜在的盟友?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北方夜空,目光锐利如鹰。
新政的根基刚刚初步稳固,外部的挑战,便已迫不及待地叩响了大门。
这一次,来的会是谁?是那个志大才疏的和连?还是……那蛰伏在辽东半岛,一直对汉室疆土心怀觊觎的邻居?
帝国的车轮,在碾过内部的重重障碍后,似乎又要驶向一片充满未知与硝烟的新战场。而驾驭这辆战车的刘宏,他的下一步,是将领兵出征的利剑再次指向北方,还是……另有布局?
暖阁内的灯火,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墙壁上,仿佛一个即将做出重大抉择的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