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遵旨!”
陈情箱设立之初,投书者并不多,百姓大多观望,心存疑虑。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尤其是当几起通过陈情箱揭露的地方胥吏贪腐、豪强欺压案件得到朝廷迅速且严厉的查处后,投书开始逐渐增多。
御史台专门成立了“陈情曹”,由一名精明干练的御史负责,下设文书、核查等吏员。每日宫门落锁前,会有专人将陈情箱运回御史台,在多名御史见证下开启,登记造册。信件内容五花八门,有状告乡绅夺产的,有申诉赋税不公的,有举报官吏索贿的,也有对朝廷新政提出建议的,甚至还有一些看似荒诞不经的“祥瑞”报告或莫名谶语。
墨渊与裴柒等人,如同淘金者,在浩如烟海的信件中筛选着有价值的信息。大部分信件转交地方核查,部分疑点重大的,则由御史台暗部直接介入调查。
这一日,裴柒在整理信件时,发现了一封来自幽州涿郡的信。信中字迹歪斜,言语质朴,状告本县县丞与地方豪强勾结,在推行“假民公田”时,将上等田划为豪强私产,而将贫瘠荒地分予流民,且租税远高于朝廷规定。信中细节详实,甚至提到了几个具体的人名、田亩位置和时间。
“此事若属实,便是顶着陛下仁政之名,行盘剥之实!”裴柒立刻将信标注,呈报墨渊。
然而,陈情箱的设立,也如同捅了马蜂窝。利益的受损者开始用各种方式进行反击。
不久之后,陈情曹陆续收到大量内容雷同、笔迹相似的举报信,皆是状告一些在地方上大力推行新政、触及豪强利益的官员,如刘备、曹操部下的一些军吏等,指控他们“滥用职权”、“苛待士绅”。这些信件看似言之凿凿,实则经不起推敲,明显是蓄意构陷,意图混淆视听,消耗朝廷的核查精力。
更恶劣的是,在冀州某郡,郡守府外的陈情箱竟在一夜之间被人泼满污秽之物,箱体也被砸损。消息传回,刘宏震怒,下旨严查,最终揪出是当地几家被新政断了财路的豪商所指使,为首者被处以重刑。
尽管有干扰和破坏,但陈情箱依旧如同一个无声的枢纽,将帝国肌体深处的脓疮与活力,一并呈递上来。
通过陈情箱,一位敢于揭露上官贪墨的边关小校得到了昭雪;一种来自民间、能够有效治疗牲畜疫病的土方被太医署记录并验证;一处因吏员拖延而险些酿成民变的水利纠纷得以提前化解…
但也有些信件,带着血与泪,沉甸甸地压在御史台官员的心头。
裴柒就曾处理过一封来自并州边郡的信。写信人是一个年幼的孩子,字迹稚嫩,夹杂着拼音和图画。信中说他爹爹是戍卒,被上官逼迫冒功,斩杀无辜牧民,爹爹不从,反被诬陷通敌,下狱等死。孩子恳求“皇帝大大”救救他爹爹。裴柒立刻派人飞马前往核查,然而,当暗部成员赶到时,孩子的爹爹已不堪酷刑,死于狱中。那封童稚的求救信,成了唯一的见证。
希望与绝望,公正与冤屈,忠诚与背叛…这一切,都通过那小小的箱口,汇聚到洛阳,呈现在刘宏和他的臣子面前。
夜色深沉,御史台值房内依旧灯火通明。墨渊与裴柒正在汇总近日陈情箱的简报。
“墨中丞,”裴柒放下手中一份来自青州的信件,眉头紧锁,“近日状告各地宣讲队队员‘曲解律法’、‘骚扰乡里’的信件突然增多,虽然内容大多空泛,但分布甚广,似乎…有所关联。”
墨渊抬起疲惫的眼,点了点头:“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人坐不住了,想把这池水搅浑。陈情箱能通民情,亦能被利用来散布迷雾,攻击异己。往后核查,需更加谨慎,既要为民伸冤,亦要防范小人构陷。”
他走到窗前,望着宫城方向那依稀可见的黑色箱影:“陛下此举,是给了天下人一个希望。但这希望,也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现在不敢明着反对箱子,却会想尽办法,让箱子里充满垃圾和毒药。”
裴柒握紧了拳:“那我们…”
“守住它。”墨渊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守住律法的尊严。陛下要听真话,我们就必须尽力,从这万千声音中,分辨出哪些是泣血的呼喊,哪些是恶毒的诅咒。这箱子,是试金石,考验着天下的官吏,也考验着我们御史台。”
宫门外,那只黝黑的陈情箱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沉默地伫立着。它收纳着帝国的悲欢与秘密,也承载着革新与守旧的无声较量。投书的口子已经打开,民情如潮水般涌来,而水面之下,更多的暗流,正在悄然汇聚,等待着将这一切吞噬,或掀起更大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