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御史台卷宗库。新任监察御史、原暗行精锐裴柒,正奉命调阅各地陈情箱汇总文书。他翻开一卷来自兖州东郡的羊皮奏报,目光骤然凝固。
奏报是一名老吏冒死所书,字迹颤抖,血迹斑斑:“…县尉张闿,勾结地方游侠,假借《均输平准法》平价征粮之名,强夺民田所出,转手高价私售。乡民稍有怨言,即诬其‘抗法’,锁拿拷打,逼其签下‘自愿’售卖文书…前日更因强夺寡妇王氏仅存口粮,致其携幼子投井…乡亭啬夫欲告,反被诬‘勾结刁民’,下狱垂死…下官人微言轻,恐状未达天听,已遭不测,唯以此血书,叩请朝廷明察!”
血书之下,还附着几张皱巴巴、画着粗糙图画的桑皮纸,是乡间孩童偷偷送来的,画着官差如虎狼,百姓跪地哭求的景象。
裴柒合上卷宗,胸口剧烈起伏。他仿佛能听到千里之外,那井口泛起的绝望涟漪,那牢狱中的无声呐喊。陛下呕心沥血,颁行善政,铸就利国利民的律法,到了这最底层的乡亭,竟成了胥吏豪强手中敲骨吸髓的利器!百姓不知法,便是俎上鱼肉!
他豁然起身,紧握血书,大步走向御史中丞墨渊的值房。此事,必须立刻禀报!
“砰!”
南宫清凉殿内,刘宏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笔砚跳动。他脸色铁青,手中紧紧攥着那份来自东郡的血书抄本和几张粗糙的图画。
“好一个张闿!好一个‘平价征粮’!朕的良法,竟成了他们盘剥百姓的护身符!”刘宏的声音如同寒冬里的冰碴,带着刺骨的寒意,“百姓不知法,便畏官如虎,任人宰割!长此以往,纵有千条良法,万般新政,亦是空中楼阁,根基尽毁于这些蠹虫之手!”
荀彧、曹操、墨渊肃立在下,面色同样凝重。
荀彧沉痛道:“陛下,此事绝非孤例。律法条文繁复,藏于高阁,百姓难以知晓其详。胥吏豪强便可上下其手,歪曲解释,甚至伪造文书,欺上瞒下。此乃新政推行之大患!”
曹操眼中厉色一闪:“陛下,当务之急,是严惩东郡张闿等辈,以儆效尤!臣请命,率御史台明暗两部,彻查此类事件,有一个,办一个!”
“查,自然要查!墨渊,此事由你御史台亲自督办,无论牵扯到谁,一查到底,严惩不贷!”刘宏斩钉截铁,但他随即话锋一转,“然,杀一儆百,只能治标。若要治本,必须让律法走出高阁,深入人心,让每一个乡野村夫,都知道朝廷颁布了何法,知晓自身有何权利,明白官吏行事之界限!”
他走到殿中,目光扫过三人:“朕欲行‘律法宣讲入乡亭’之策!组织专人,将《均输平准法》、《盐铁专营细则》、《工器专利令》乃至《昭宁刑律》中与百姓切身相关之核心条款,编撰成通俗易懂之读物,用大白话,配以图画,派员深入各州郡县,乃至乡、亭,公开宣讲!要让律法的声音,盖过胥吏的欺诈!”
诏令如火,迅速传遍朝野。由尚书台牵头,御史台、廷尉府、太常寺协同,迅速组建了一支支“律法宣讲队”。队员由通晓律法、口齿清晰的太学生、致仕老吏、乃至部分通过新政考核的寒门官员组成。教材则由蔡邕领衔,组织文士,将枯燥律法转化为朗朗上口的歌谣、浅显易懂的白话文,并配以生动形象的插图,刊印成册,名为《昭宁律法百姓读本》。
宣讲队成员接受了短暂的培训后,便背负着厚重的《读本》,踏上了前往帝国四面八方的征途。
在荆州南阳郡的一个乡亭,年轻的宣讲员周启,站在一棵大槐树下临时搭建的木台上,手中举着《读本》,对着台下聚集的、面带疑惧与茫然的乡民,大声宣讲:
“乡亲们!朝廷颁布《均输平准法》,不是为了抢大家的粮食!是为了防止奸商在灾年囤粮抬价,在丰年压价伤农!官府平价收粮,有标准!看好了,这书上画着呢,是按照去岁同期市价,上浮半成收购!若有胥吏敢低于此价强夺,那就是违法!你们可以拿着这《读本》,去县衙,甚至去郡守府告他!”
他翻到另一页,指着图画:“还有这《专利令》!朝廷保护像陈墨大人那样的能工巧匠!他们造出好犁好锄,得了专利,别人不能随便仿造卖假货!大家买农具,要认准官坊印记,若有假货伤了你,或者骗了你钱,一样可以告官!”
起初,乡民们只是沉默地听着,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但当周启讲到具体条款,尤其是那些图画和简单易记的歌谣时,开始有人交头接耳。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这书上画的,跟上次王五狗家被征粮的价,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