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刺破云层,洒在洛阳城南开阳门外太学门前那一片空旷的广场上。然而今日,这片原本供太学生辩经论道的场地,却被大批身着玄甲的羽林卫严密把守,肃杀之气驱散了往日的文雅。广场中央,数十块丈余高、打磨平整的青色巨石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地,石旁堆放着各式各样的凿刻工具。数百名被征召而来的全国顶尖石匠、书匠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位身着深紫色儒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身上——他,正是被皇帝钦点,总领《昭宁石经》刊刻事宜的议郎、大儒蔡邕。此刻,他手持一份以朱笔圈点过的厚重帛书,那上面不仅承载着儒家经典,更镌刻着皇帝刘宏欲以此统一天下思想、奠定新政理论基石的磅礴意志。一场不见硝烟,却关乎帝国意识形态走向的“巨石阵”工程,即将在此动工!
蔡邕立于最大的一块碑石前,伸出布满皱纹却稳定的手,轻轻抚摸冰凉的石头表面,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芒。他转过身,面对身后肃立的诸位参与校勘的大儒、博士以及工官,声音清越而庄重:
“诸君,陛下敕命,刊刻《昭宁石经》,此乃继武帝立太学、宣帝石渠阁会议以来,我大汉文教之又一盛事!然此番意义,远超从前。石经所载,非仅是先圣微言大义,更需彰明陛下新政之精神,融汇修律之要旨,为天下士民立一思想之圭臬,行为之准则!”
他展开手中帛书,朗声道:“经陛下钦定,石经内容分为三大部分。其一,为正定《五经》文本。自武帝罢黜百家,表章六艺,然经籍流传日久,各家师法、章句颇有异同,文字讹误亦多,致使太学博士讲经,往往各执一词,学子无所适从。此次,当以宫中秘府所藏古文、今文经籍善本互校,参酌诸家之说,择善而从,定于一尊,永绝纷争!”
此言一出,下方诸位博士中,那些分属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不同师承的学者,脸色顿时变得微妙起来。定于一尊?这意味着数百年来今古文之争,以及各家师法门户之见,将由此被强行画上句号!许多凭借独家师说立身于太学的博士,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一位研习《春秋公羊传》的博士忍不住出列,语气带着谨慎的质疑:“蔡议郎,经义博大精深,各家师法皆有所本,强行统一,恐失经文本意,扼杀学术生机啊!且…若以古文经为本,那我等研习今文经义数十载,岂非前功尽弃?”
蔡邕尚未回答,身旁一位支持古文经的博士便反驳道:“李博士此言差矣!经文乃先王之道,岂容随意阐发,以致歧义纷出?正因各家解说不同,才使学子困惑,甚至为某些人曲解经义、攻击朝政提供了口实!陛下与蔡议郎正定经文,正是要返本溯源,廓清迷雾,使圣人之道大明于天下!”
今文经博士不服:“古文经多来自山岩屋壁,真伪尚存疑,岂能轻易作为定本?且今文经学通经致用,紧密联系时政,若尽废之,经学将沦为考据之死物!”
双方顿时争论起来,引经据典,互不相让。这不仅仅是学术之争,更是关乎各自学派未来在官方意识形态中地位的政治斗争。
荀彧作为尚书令,亦在场协调,他冷静地插言道:“诸公,学术之争,可容日后慢慢辨析。然陛下之意,在于为天下树立标准。石经之刻,首要在于提供一个权威、统一的文本基础,以供天下士子学习、科举应试之依据。至于经义深解,可在统一文本的基础上,鼓励诸家合理阐发,但不得与新政精神及国家大义相悖。”
他这话,将争论拉回了现实层面——石经首先是政治工程,其次才是学术工程。
蔡邕点了点头,接过话头:“荀令君所言甚是。此乃石经第二部分之要旨——阐发新政精义,注解律法核心。”他指向帛书,“陛下明示,需于各经之后,附以‘赞’、‘论’,由老夫执笔,结合经义,阐述‘仁政爱民’、‘法之公平’、‘忠君报国’、‘重农兴工’等新政理念。同时,将《昭宁律》之总纲、原则,如废除肉刑、慎用刑讯、证据至上等,以精炼文字刻于石上,使吏民皆知陛下恤刑慎罚之德意!”
这话更引起了轩然大波。将当朝律法和皇帝的政治论述,与圣人经典并列刻于石经?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这几乎是将皇权意志直接提升到了与经典同等的高度!
那位李博士再次激动起来:“蔡议郎!经者,常也,万世不易之典!岂可与一时之政令、律法相杂?如此,岂不玷污经典之纯粹?后世将如何看我等?”
“一时之政令?玷污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