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如此强硬的态度,让杨赐等人面色灰败,但他们仍不甘心。杨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陛下!陛下三思啊!废除肉刑,固然显陛下仁德,然则旧律沿用数百载,骤然更改,天下狱讼如何衔接?各地郡县如何执行?若无配套良法,恐生大乱啊!老臣非为阻挠新政,实是为江山社稷忧心啊!”
他这一跪,身后呼啦啦跪倒一片保守派官员,齐声高呼:“请陛下三思!”
这是以“实务困难”和“忠心”为名的最后抵抗。
刘宏看着跪倒的众人,眼神冰冷。他知道,这是最后一道关卡。他并未立刻让他们起身,而是看向荀彧:“文若,废除肉刑之后,配套之徒刑、劳役、流刑、罚金诸制,以及新旧律衔接细则,尔等可曾拟定草案?”
荀彧立刻从案几上取出一卷早已准备好的绢帛,双手呈上:“回陛下,臣与卢公及诸位同僚,连日商讨,已初步拟定《更定刑制疏》,请陛下御览。”
刘宏接过,迅速浏览。草案中详细规定了不同罪行对应的劳役年限(如城旦、舂、鬼薪、白粲等)、流放里程、罚金数额,并明确了劳役期间的管理、衣食供给标准,以及以劳役抵扣部分罪责的可能性。同时,对于旧律已判肉刑尚未执行者,如何依据新律改判,也做了详细说明。
“善!”刘宏合上绢帛,心中稍慰,荀彧和卢植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考虑得极为周全。他将草案递给身旁侍卫,示意传给杨赐等人观看。
“杨大夫,还有诸位,都起来吧。”刘宏语气缓和了些,“看看这份草案。废除肉刑,并非简单地一废了之,而是以更系统、更有效,亦能给罪人一线生机的方式取而代之!劳役可修桥铺路,垦荒屯田,于国亦有实利。流放可实边,亦可惩戒。这难道不比制造一堆残废,徒耗粮食,徒增怨恨更好吗?”
杨赐等人接过草案,仔细观看,越看越是心惊。这份草案思虑之缜密,条款之详尽,远超他们想象。许多他们以为的“实务困难”,草案中竟都已提出了解决方案。他们可以质疑理念,却难以从技术上彻底否定这份草案。
刘宏趁热打铁,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卢植和荀彧身上:“卢师,文若,即以此草案为基础,进一步完善。务求条款清晰,执行有力。新律颁布后,由尚书台牵头,御史台监督,于天下各州郡县,组织官吏学习新律,务必使人人知晓,人人遵循!旧律之中,凡与肉刑相关之条款,一律以新律为准!”
“臣等领旨!”卢植与荀彧齐声应道,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皇帝以绝对的意志力和臣下充分的准备,强行推动了废除肉刑的决议。修律馆内,虽然仍有少数人心中不服,但大势已去,再也无人敢公开反对。接下来的日子里,馆内工作的重点转向了具体律条的打磨与细化。废除肉刑,如同移走了一块压在《昭宁律》上的最大顽石,使得后续关于诉讼程序、证据规则、官吏约束等条款的讨论,阻力骤然减小了许多。一股革新之风,开始在这律法的殿堂内加速流动。
然而,就在《更定刑制疏》基本定稿,准备随新律一同颁布的前夜,荀彧于尚书台值夜时,收到了一份来自陈留郡的密报。密报并非通过常规驿传,而是由御史暗行紧急送达。
荀彧展开一看,眉头瞬间紧锁。密报称,陈留太守(与袁氏有姻亲)暗中联络郡内几位豪强大族,对新律废除肉刑极为不满,认为此举“纵容贱民,损害乡绅权威”。他们正在暗中串联,准备在新律颁布后,阳奉阴违,尤其在处理涉及豪强与平民纠纷的案件时,准备利用程序漏洞,或动用私刑,或歪曲律意,试图架空新律的执行。
“树欲静而风不止…”荀彧放下密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喃喃自语。陛下的意志可以贯彻于修律馆,可以书写于律典之上,但要想将这崭新的律法精神,植入帝国每一个角落,击碎那些盘根错节的旧势力与旧观念,前方,依然是一片需要披荆斩棘的硬仗。他深知,废除肉刑只是第一步,如何让这仁政之光,真正照进黑暗的现实,才是真正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