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除肉刑议兴仁政(1 / 2)

腊月寒风如刀,卷过洛阳东市的刑场。高台上,那名因盗窃军粮而被判“刖刑”的士卒面如死灰,被两名行刑吏死死按在木墩上。须发花白的刽子手啐了口唾沫在掌心,掂量着手中那柄厚重锈蚀的铜斧,阳光下,斧刃的寒光与士卒眼中绝望的死灰形成刺眼的对比。台下围观的人群骚动着,既有对刑罚的恐惧,也有某种麻木的窥视欲。就在铜斧即将落下的瞬间,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冲破人群,马上骑士高举金牌,声嘶力竭:“陛下有令!刀下留人——!所有肉刑,即刻暂停,以待新律!”铜斧悬在半空,刽子手愕然,监刑官变色,人群哗然!这电光石火的一幕,如同一个尖锐的楔子,狠狠地钉入了修律馆内那场更为激烈、关乎帝国律法灵魂的论战核心。

修律馆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却丝毫驱不散那几乎凝滞的沉重气氛。关于废除肉刑的争论,已持续了整整三天,双方引经据典,唇枪舌剑,依旧僵持不下。

总裁卢植面色肃穆,端坐主位,再次重申皇帝的旨意与修律馆的基调:“陛下明诏,‘除酷刑,恤老弱,方显仁政之本’!肉刑之酷烈,断人肢体,毁人一生,纵使其罪有应得,然刑罚之目的,在于惩前毖后,教化向善,而非制造更多残缺与仇恨!《尚书》云‘罪疑惟轻’,孔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我等修订新律,正当秉承此圣贤仁恕之心,废除刖、劓、黥等肉刑,代之以劳役、徒刑,给罪人一线悔改之机,亦显我煌煌大汉之文明气象!”

他话音刚落,对面以光禄大夫杨赐为首的保守派便一片骚动。杨赐颤巍巍地站起身,老脸因激动而泛红:“卢子干!你口口声声圣贤仁恕,岂不闻‘刑乱国用重典’?!肉刑乃上古圣王所创,载于《吕刑》,岂能轻言废除?去其刖足,则盗贼知惧;劓其鼻,则淫徒知耻;黥其面,则恶徒无所遁形!此乃震慑奸顽,维护纲纪之利器!若尽数废除,仅以劳役、徒刑代之,奸人何所畏惧?天下岂非要大乱?!”

一位依附杨赐的刑名老吏也厉声附和:“杨公所言极是!律法之威,在于其令人恐惧!劳役徒刑?不过出些苦力,数年之后便可重获自由,代价如此之轻,何以儆效尤?届时盗贼蜂起,奸宄横行,谁来负责?莫非要靠卢公的‘仁恕’之心去感化那些江洋大盗吗?” 话语中的讥讽之意,毫不掩饰。

馆内支持废除肉刑的官员,如几位年轻博士,闻言皆面露愤慨,却一时难以在“震慑”与“仁政”之间找到压倒性的论据。荀彧眉头微蹙,他深知杨赐等人并非全然不通情理,而是其背后代表着整个士大夫阶层对于“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秩序可能被动摇的深层恐惧,以及一种路径依赖——他们习惯了用严刑峻法来维持统治。

就在争论再陷僵局之际,馆门被推开,一股寒气卷入,刘宏披着玄色大氅,悄然出现在门口,身后只跟着两名贴身侍卫。他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但那双眼睛扫过馆内众人时,却让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参见陛下!”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连杨赐也不得不躬身。

“不必多礼,朕只是来看看诸公争论得如何。”刘宏随意地走到主位旁的空位坐下,目光落在卢植面前那卷写满争议条款的竹简上,“看来,这肉刑之议,卡住了?”

卢植躬身,将双方观点简要陈述了一遍。

刘宏听完,未置可否,反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杨大夫,您年高德劭,见多识广。朕想问您,若您的子侄中,有人一时糊涂,犯下窃盗之罪,您是希望官府依律断其一足,让他此生残废,成为家族之耻,永世抬不起头?还是希望官府能给他一个机会,判其服数年劳役,以汗水洗刷罪孽,日后或可改过自新,甚至为国立功?”

杨赐猝不及防,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他张了张嘴,那句“臣家教甚严,绝无此事”在皇帝平静的目光下竟有些难以出口。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子孙受此酷刑!这几乎是所有士族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律法是用来治民的,而非治士的。

刘宏不待他回答,又看向那位刑名老吏:“还有你,你说肉刑可震慑奸顽。朕来问你,自高祖立汉至今,肉刑未曾一日废止,为何盗贼从未绝迹?反而黄巾蛾贼,动辄数十万?是刑罚不够重,还是百姓活不下去,不得不铤而走险?刑罚若不能让人活,反而将人逼向绝路,这‘震慑’二字,意义何在?”

老吏哑口无言,额头渗出冷汗。

刘宏站起身,走到炭火盆边,伸出手烤着火,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敲打在每个人心上:“朕知道,废除肉刑,很多人担心会纵容犯罪,会动摇国本。但朕告诉你们,一个依靠断人手足以维持秩序的王朝,才是真正的脆弱!真正的强大,在于教化,在于让百姓有活路,有盼头,在于律法能让人心服,而非仅仅让人恐惧!”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朕意已决!新律之中,除谋逆、叛乱等十恶不赦之重罪,其余肉刑,尽数废除!这是底线,毋庸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