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陛下的意志,就是天命。抗拒,只会带来不可预测的灾难,不仅是他个人,更是整个皇甫家族。
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皇甫嵩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席位上站起身。他的动作甚至显得有些迟滞,仿佛那身太尉朝服有千钧之重。他一步一步,走向御座之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无形的荆棘之上。
终于,他来到殿中,撩起衣袍,朝着刘宏,也朝着那枚太尉金印,深深跪拜下去,额头触碰到冰凉的金砖地面,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臣……皇甫嵩……”他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被砂纸磨过一般,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艰难,“……叩谢陛下……天恩!”
刘宏俯视着跪在脚下的皇甫嵩,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但声音依旧平稳而有力:“朕加封皇甫嵩为太尉,参录尚书事,望卿能以此身份,入主中枢,总领军政,为朕分忧,匡扶社稷!”
说着,他亲手从托盘上拿起那枚沉重的太尉金印,弯下腰,郑重地递向皇甫嵩。
这一刻,整个麟德殿的时间仿佛再次凝固。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眼睁睁看着那枚金印,从皇帝的手中,缓缓移向皇甫嵩高举过顶、微微颤抖的双手。
那不仅仅是一枚印信的交接。
那是一代军神时代的落幕。
是皇权对军权完成最终收编的象征性仪式。
是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时代开启的无声宣言。
当那冰冷却又沉甸甸的金印终于落入皇甫嵩手中时,他双臂猛地向下一沉,仿佛承受不住那无形的重量。他紧紧攥着印信,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他再次深深叩首,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哽咽:
“臣……遵旨!必当……竭尽驽钝,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他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重复着“遵旨”和“报恩”,但这简单的词语背后,却蕴含着无尽的复杂心绪。
刘宏直起身,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众人,朗声道:“自即日起,皇甫太尉便为朕之股肱,参决军国要务!众卿当以师礼事之!”
“臣等谨遵陛下旨意!恭贺皇甫太尉!”台下众人,无论心中作何想法,此刻都齐刷刷地离席,躬身向皇甫嵩道贺。声音洪亮,却掩不住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诡异气氛。
皇甫嵩在两名内侍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太尉金印,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他面色灰败,眼神中失去了往日沙场点兵时的锐利锋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空洞。他对着同僚们微微颔首示意,动作却显得有些僵硬和迟缓。
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将那枚金印轻轻放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低头看着金印上那威严的龟钮,目光怔忡,仿佛透过它,看到了自己已然逝去的、手握重兵的辉煌岁月。
麟德殿内,乐声未起,歌舞未续。
所有人的心中都回荡着同一个念头:皇甫嵩已然被“体面”地解除了兵权,安置在了太尉的高位上。那么,接下来,陛下又会如何安排卢植?更重要的是,皇甫嵩和卢植空出来的那些至关重要的军职,将由谁来接掌?
权力的真空已经出现,新一轮的分配即将开始。皇帝手中的下一枚棋子,会落在何处?
紧张与期待,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再次淹没了整个大殿。那枚刚刚授出的太尉金印,其光芒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因为它预示着一场更加激烈、更加赤裸的权力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