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宗外门执事堂偏殿,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木料和淡淡墨汁混合的气味,算不上难闻,却无端端让人心头沉闷。几缕稀薄的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却驱不散这殿宇固有的阴凉。
云昭垂手立在殿心,身上穿着刚领到的那套灰扑扑、浆洗得发硬的杂役弟子服饰。布料粗糙,磨得皮肤有些刺痒,尺寸也不太合身,宽大的袖口和裤腿更显得她身形单薄。她低眉顺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没有生气的木偶,听着前方案几后那位胖执事用毫无波澜的语调宣读着她的归属。
“……云昭,资质丙下,灵根斑驳,念其年幼,特准留宗察看。即日起,编入外门杂役司,归丙字院管辖。日常职司:寅时三刻至膳堂协助劈柴烧火,辰时后负责清扫东区茅厕及院落,午后听候杂役管事分派其他杂务。月例:灵石三块,辟谷丹五粒。”
胖执事念完,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扫了云昭一眼,见她毫无反应,只呆呆站着,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随手将一块刻着“丙末三七”的木牌丢在案上:“拿了牌子,去丙字院找刘管事报到。规矩都懂吧?少听、少看、少问,手脚麻利点,还能少吃些苦头。”
云昭上前一步,默默拿起那块冰凉粗糙的木牌。丙末三七。一个微不足道的编号,代表着青鸾宗最底层、最边缘的存在。前世的她,也曾经历过类似的开端,只是那时心中充满惶恐与不甘,而如今……
她指尖摩挲着木牌上的刻痕,心中一片冰封般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
杂役?正合我意。
这身份,是污泥,是尘埃,是最好的掩护。谁会去注意一个资质低劣、终日与污秽为伍的小杂役?苏明婳此刻想必正享受着内门天才的荣光,绝不会将目光投向她视作蝼蚁的泥潭。而这污浊之地,恰好能掩盖她重生后亟待隐藏的秘密,以及那正在缓慢复苏的力量。
“多谢执事。”云昭的声音低哑平淡,毫无起伏,朝着胖执事微微躬身,便转身走出了偏殿。
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适应着光线的变化,沿着记忆中和前世听闻的、通往杂役区的碎石小径走去。路径逐渐偏僻,两旁是些疏于打理、长得歪歪扭扭的杂树和荒草,空气中开始混杂着烟火气、泔水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不太美好的气味。
丙字院位于杂役区最东头,靠近后山脚,是条件最差的一处院落。几排低矮破旧的土坯房围成一个不大的院子,地面坑洼不平,角落里堆着散乱的柴火和破损的器具。此时已近午时,院子里却没什么人,想必都在各处忙碌。
云昭找到门口挂着“丙字院管事”牌子的那间稍大些的屋子,敲了敲门。
“进来!”一个略显尖细沙哑的声音响起。
云昭推门进去。屋内光线昏暗,一个穿着略好些的灰色管事服、瘦削精悍、颧骨高耸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一张旧木桌后,手里拿着一本账簿模样的册子翻看着,头也没抬。这就是刘管事了,前世略有耳闻,是个刻薄精明、惯会看人下菜碟的角色。
云昭将木牌放在桌上,低声道:“新来杂役云昭,向刘管事报到。”
刘管事这才抬起眼皮,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着云昭,目光锐利得像刀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挑剔。看到云昭瘦弱的身板和那张过分平静、甚至有些呆滞的脸,他嘴角撇了撇,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
“丙末三七,云昭是吧?”他放下账簿,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规矩刚才执事堂的人跟你说了吧?在我这儿,还得再加几条。第一,手脚要干净,不该拿的别拿;第二,嘴巴要严实,不该说的别说;第三,眼睛要放亮,不该看的别看。最重要的是,吩咐你做的事,必须做好,做不完,就别想吃饭睡觉!”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威胁:“听说你是因为冲撞了内门的苏师姐才被罚下来的?哼,到了这儿,就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都收起来!杂役就要有杂役的样子,安分守己,才能活得长久!明白吗?”
“明白。”云昭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刘管事似乎对她的顺从很满意,也可能是觉得跟一个“木头人”没什么好多说的,挥了挥手:“行了,住处在最里面那排,门口没挂锁的就是空房,自己找一间挤挤。今天就算了,明天寅时,准时到膳堂后厨找李头报到!误了时辰,有你好受的!”
“是。”云昭应了一声,拿起木牌,退出了管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