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返乡(1 / 2)

晨光透过江南小院的木格窗,在青石板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沈歌蹲在西厢房的木箱前,指尖抚过一件叠得整齐的蓝布褂子,眼眶又泛起了红——这是母亲生前常穿的衣服,领口还绣着一朵小小的栀子花,针脚细密得像江南的雨丝。林逍站在一旁,手里拎着两个空的帆布大提包,看着满屋子的旧物,也犯了难:从桌椅板凳到锅碗瓢盆,每一件都藏着沈歌的回忆,可他们要坐两天两夜的火车回东北,根本带不了这么多东西。

“先挑最要紧的带。”林逍蹲下身,轻轻拍了拍沈歌的后背,“藏书和你爹娘的首饰肯定要带,照片和你小时候的物件也不能落,其他的咱们看看能不能托付给张大妈帮忙照看。”他知道沈歌的心思,这些旧物不是冰冷的物件,是父母留在世上的痕迹,可现实是运力有限,必须学会取舍。

沈歌点点头,抹了抹眼角,开始仔细翻拣木箱里的东西。最上面一层是父亲的藏书,大多是线装的古籍,有《诗经》《楚辞》,还有不少孤本善本——沈父生前是镇上有名的爱读书的小资本家,祖上留下不少家产,他一生最痴迷藏书,这些书是他大半辈子的心血,不少还是托人从各地书斋淘来的珍品。沈歌小心翼翼地把书一本本拿出来,放在旁边的八仙桌上,每一本都用牛皮纸包着封面,扉页上还有父亲亲笔写的题字,“民国三十八年冬购于沪上书斋”“一九六五年赠吾女歌歌”,字迹苍劲有力,带着岁月的温度。

“这些书不能丢,爹说过,书是传家的宝贝。”沈歌把一本《本草纲目》抱在怀里,像是抱着稀世珍宝,“以前我不懂事,总嫌爹看书看得入迷,忘了给我做风筝,现在想让他再给我讲个书中的故事,都没机会了。”林逍拿起一本《唐诗三百首》,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一个小小的风筝,是沈歌小时候偷偷画的,旁边还有父亲用红笔写的“吾女画技见长”,字里行间满是宠溺。

光是父亲的藏书就堆了满满一桌子,林逍大致数了数,有近百本,最重的那套《二十四史》用硬壳函套装着,少说也有二十斤。“这些书得用结实的箱子装,不然路上容易磨损。”林逍说着,从院子里搬来两个装过化肥的木箱,仔细擦拭干净,又在箱底铺了几层旧棉袄,“这样垫着,书就不会磕坏了。”

收拾完藏书,沈歌从木箱的夹层里拿出一个红木首饰盒,盒子上雕着缠枝莲纹,虽然有些磨损,却依旧精致。打开盒子,里面铺着红色的绒布,放着母亲的几件首饰:一支银簪,簪头是镂空的栀子花,是母亲的陪嫁;一对银镯子,内侧刻着“永结同心”,是父母结婚时的信物;还有一枚铜制的长命锁,是沈歌出生时外婆送的,锁身上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已经被磨得发亮。

“这支银簪是娘最喜欢的,她总说栀子花是最干净的花。”沈歌拿起银簪,放在阳光下,簪头的栀子花反射着淡淡的银光,“有一次我不小心把簪子摔断了,娘没骂我,连夜找银匠修好了,还说这簪子跟了她十几年,有感情了。”林逍接过银簪,仔细看了看,簪头的接口处还有细微的焊痕,却丝毫不影响整体的美观,可见当年银匠的手艺之精湛。

除了首饰,沈歌还找出了一沓照片,有她小时候和父母的合影,有父母年轻时的单人照,还有父亲和学生们的毕业照。最珍贵的是一张全家福,是沈歌十岁生日那天拍的,照片里的她穿着花裙子,坐在父母中间,手里捧着一个奶油蛋糕,笑得格外灿烂。沈歌把照片一张张放进一个铁制的饼干盒里,又在里面放了几包樟脑丸,防止照片受潮发霉。

“还有这个,我小时候的布娃娃。”沈歌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破旧的布娃娃,娃娃的衣服已经洗得发白,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一条胳膊还少了一截,却是沈歌小时候最珍爱的玩具,“娘说这个布娃娃是她怀着我的时候做的,每天都对着它给我讲故事。”林逍看着布娃娃,想起昨天在沈歌的卧室里看到的照片,照片里的小女孩正抱着这个布娃娃睡觉,心里一阵酸楚。

不知不觉间,两人收拾了整整一个上午,挑出来要带的东西堆了满满一屋子:两个装满藏书的木箱,一个装着首饰和照片的红木盒子,一个装着布娃娃和旧衣服的帆布包,还有母亲没绣完的旗袍和几方绣帕。林逍找了根绳子,把两个木箱捆在一起,试了试重量,差点没搬起来——光是这两个箱子就有五六十斤,再加上其他的东西,保守估计也有一百公斤了。

“这么多东西,怎么运回去啊?”沈歌看着堆成小山的行李,皱起了眉头。她之前想过走邮政托运,可昨天去镇上的邮政所问过,邮政只能托运小件物品,像这种装满书的重箱子,根本不给托运,说是怕压坏其他邮件。而且邮政的速度也慢,从沪上到东北,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到,万一路上丢了或者坏了,哭都没地方哭。

“别急,我去问问张大妈,她在镇上人脉广,说不定有办法。”林逍放下手里的绳子,转身走出院子。张大妈正在巷口的石凳上择菜,听说两人的难题后,放下手里的菜篮子,拍了拍大腿:“这有啥难的!我侄子就是开三轮车的,经常拉着货去沪上火车站,办理铁路托运最熟了。不过你们这东西有点多,估计得五十块钱运费,要是平时,这个价可拿不下来。”

五十块钱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相当于普通工人一个半月的工资,在那个月工资普遍三十块左右的年代,这算得上一笔不小的开支,可比起这些承载着父亲毕生心血的古籍和母亲的遗物,根本不算什么。林逍连忙道谢:“五十块钱没问题,只要能把东西安全运到火车站就行。”张大妈笑着说:“放心吧,我侄子靠谱得很,不会漫天要价的。我这就去叫他,估计下午就能出发。”

中午吃饭的时候,沈歌做了一大桌菜,有红烧鱼、炒青菜,还有从东北带来的腊肉,特意请了张大妈和她侄子过来吃饭。张大妈的侄子叫王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皮肤黝黑,身材结实,穿着一件蓝色的工装,手里拎着一个工具包,一看就是个能干的实在人。“沈姐,林哥,你们放心,这东西我保证给你们拉到火车站,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王强喝了一口黄酒,拍着胸脯保证道。

下午两点多,王强的东淮三轮车停在了沈家巷口。这是一辆红色的三轮车,车头挂着“沪上运输公司”的牌子,车厢是木质的,铺着一层厚厚的帆布,用来防止货物受潮。林逍和王强一起,把两个装满藏书的木箱抬上三轮车,又把其他的行李一一搬上去,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沈歌站在一旁,仔细叮嘱道:“王兄弟,那些书都是我爹的宝贝,千万要小心,别磕着碰着。”

“沈姐放心,我慢点开。”王强说着,发动了三轮车,“咱们走水路大堤,路平,不会颠簸。”林逍扶着沈歌坐上三轮车的副驾驶座,自己则坐在车厢的行李旁边,防止行李在运输过程中晃动。三轮车缓缓驶出沈家巷,沿着青石板路前行,巷子里的邻居们都出来送行,张大妈站在巷口,挥着手喊道:“路上小心,到了东北给我捎个信!”

三轮车驶上水路大堤,速度渐渐快了起来。大堤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刚抽穗的水稻泛着嫩绿色,风吹过稻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送行。远处的河面上,几艘乌篷船缓缓驶过,船娘的歌声顺着风飘过来,温婉动听。沈歌靠在林逍的肩膀上,看着渐渐远去的乌镇镇,心里满是不舍,却也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期待。

从乌镇镇到沪上火车站,有近两个小时的路程。一路上,王强把车开得很稳,遇到坑洼的路面都会减速慢行。林逍坐在车厢里,看着身边的木箱,心里盘算着铁路托运的手续——他之前在东北办理过物资托运,知道手续比较繁杂,需要介绍信、身份证明,还有物品清单,尤其是像这种古籍和首饰,说不定还要额外开证明。

下午四点多,三轮车终于抵达沪上火车站。火车站的广场上依旧人来人往,有提着行李的旅客,有叫卖的小贩,还有穿着制服的铁路工作人员。王强把车停在火车站的托运处门口,帮着林逍把行李一一搬下来。林逍拿出五十块钱递给王强,王强推辞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去:“林哥,要是以后还需要运东西,就找我,给你算便宜点。”

托运处的窗口排着长队,林逍让沈歌看着行李,自己先去窗口咨询手续。窗口的工作人员是个中年男人,戴着一副老花镜,手里拿着一支钢笔,正在认真地核对旅客的手续。“同志,我要托运一批物品到东北佳木斯,有古籍、首饰和一些个人物品,需要什么手续啊?”林逍问道。

工作人员抬起头,看了林逍一眼,递过来一张表格:“先填个托运单,把物品名称、数量、重量都写清楚。还要出示介绍信、身份证明,要是有贵重物品,得去派出所开个物品价值证明。”林逍接过表格,心里咯噔一下——他之前只带了介绍信和身份证明,没开物品价值证明,这可怎么办?

“同志,这些古籍是我岳父的遗物,很珍贵,但是没开价值证明,能不能通融一下?”林逍试着问道。工作人员皱了皱眉头:“不行啊同志,规定就是这样,没有价值证明,贵重物品不能托运,万一丢了或者坏了,没法赔偿。”林逍正着急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的民兵副团长身份,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民兵证,递了过去:“同志,我是东北佳木斯红星农场的民兵副团长,这次是陪我对象回来取父母的遗物,情况比较特殊,能不能通融一下?”

工作人员接过民兵证,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林逍,态度明显缓和了不少:“原来是民兵同志啊,失敬失敬。这样吧,你在托运单上注明‘珍贵遗物,小心轻放’,我再给你备注一下,就不用去开价值证明了,但是丢了或者坏了,我们只能按普通物品赔偿,你看行吗?”林逍连忙道谢:“谢谢同志,太感谢了!只要能托运就行,我相信铁路部门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