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下葬后的第二天清晨,公社的广播喇叭就响了起来,尖利的电流声裹着干事激昂的声音,穿透了农场的每一间屋舍:“各农场民兵、猎户注意!上午九点到公社大院集合,执行围猎狼群任务!自带干粮武器,不得有误!”
林逍正帮着母亲收拾小王的遗物,听到广播后动作一顿,转身抓起靠在墙角的莫辛纳甘步枪。这把枪是他之前托人从县城废品站淘来的,枪身带着战场遗留的划痕,枪管被他打磨得锃亮,虽说比老式猎枪射程远些,但毕竟是二手货,枪栓偶尔会卡顿,远不如民兵手里的制式武器顺手。
“逍儿,等爹把这壶烈酒装进去!”林建国从灶房出来,腰间系着磨得发亮的牛皮腰带,上面挂着一把短刀和一个军用水壶,壶口还冒着热气,手里则提着那把老旧的套筒枪,“山里冷,喝口酒能抗冻,遇到狼也能壮胆。”他看了眼林逍手里的莫辛纳甘,又补充道,“你的枪栓我给上了点机油,应该不卡了,我这老套筒也擦过膛了,放心用。”
虎子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急切:“逍儿哥!林叔!快走吧,周队长催着呢!”推门进来时,他肩上扛着一把锄头改装的长矛,矛头是用铁轨锻打的,磨得锋利无比,腰间还别着两个装满鞭炮的布包。
三人快步往公社大院赶,路上已经能看到各个农场的人往同一个方向汇聚。有扛着猎枪的老猎户,有背着步枪的民兵,还有些年轻小伙子拎着斧头、砍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肃穆的神情——小王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公社,没人想再让悲剧重演。
公社大院里早已人声鼎沸,操场上站满了人,粗略数下来足有上百号。场中央竖着一根木杆,上面挂着公社的红旗,旗旁的土台上,公社书记正拿着扩音喇叭讲话,唾沫星子随着激昂的语调飞溅:“同志们!狼群伤了我们的知青,坏了我们的安宁!这次围猎,就是要把这群畜生赶尽杀绝!为小王同志报仇!”
“报仇!报仇!”台下的人群齐声呐喊,声音震得头顶的积雪簌簌落下。林逍踮起脚尖往人群里看,只见周队长正带着农场的四个民兵站在角落,每人手里都握着一把56式半自动步枪,乌黑的枪管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那是林逍梦寐以求的武器。他从小跟着父亲玩惯了老套筒,深知那种枪射程近、精度差的弊端,后来淘到这把莫辛纳甘才算好些,但比起56半仍差了一截。他曾在县里的武装部见过56半,弹匣能装十发子弹,扣动扳机就能连续射击,有效射程能到四百米,对付狼群再合适不过。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莫辛纳甘。
“林逍!这边!”周队长看到了他,挥手喊道。三人挤过人群走过去,周队长指着身边的四个民兵介绍:“这是老郑、小孙、大刘、二柱,都是咱们农场枪法最准的。这次分组,咱们农场七个人一组,负责从后山开始搜寻,跟东边的红星农场、西边的向阳农场形成合围,把狼群往山谷里赶。”
老郑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脸上刻着风霜,他拍了拍手里的56半,对林逍笑道:“小林,你跟你爹都是老猎手,进山后可得多指点我们。这枪是好,但论找踪迹,还是你们猎户有经验。”
林逍连忙点头:“郑叔客气了,咱们互相配合。后山我熟,有几条隐蔽的兽道,狼群很可能从那儿走。”他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在56半的枪管上,喉结动了动——要是能摸一摸,哪怕只是握一下枪柄,他都觉得心满意足。
九点整,公社书记一声令下,各小组陆续出发。林逍这组作为后山搜寻队,走在队伍的中后段。出发前,周队长给每个人发了一张简易的山势图,用红笔标出了搜寻路线和汇合点:“后山地形复杂,有不少悬崖和山洞,大家务必保持距离,互相照应,发现狼迹就鸣枪示警!”林建国掂了掂手里的老套筒,往枪膛里压了颗子弹,林逍则检查了莫辛纳甘的弹匣,确保随时能开火。
后山的积雪比山下更厚,没到膝盖深,每走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林逍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棍,时不时拨开路边的灌木丛,仔细查看雪地上的痕迹。他的眼睛像鹰一样锐利,能分辨出野兔、野鸡的脚印和狼爪印的区别——狼爪印前宽后窄,趾间有明显的缝隙,而野兔的脚印则是小巧的梅花状。
“逍儿哥,你看这是不是?”虎子突然蹲下身,指着雪地上一个模糊的印记喊道。众人立刻围过去,只见雪地上有一个巴掌大的印记,边缘有些模糊,像是被风吹过。
林建国蹲下来,用手指轻轻拂去表面的浮雪,摇了摇头:“不是,这是狍子的蹄印,你看这分岔的痕迹,狼爪没有这么宽。”他站起身,往四周看了看,“狍子一般不会单独活动,附近应该有群,不过跟狼群比起来,算是温顺的了。”
老郑举着枪,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树林:“这后山这么大,狼群要是藏在山洞里,咱们还真不好找。小林,你觉得它们会躲在哪儿?”
“往高处走。”林逍指着前面的山峰,“狼喜欢居高临下观察猎物,而且高处的山洞更干燥,适合过冬。咱们沿着这条兽道往上,到了山腰再分路搜寻。”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大家注意脚下,雪
一行人沿着兽道往上走,越往上风越大,夹杂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林逍裹紧了棉袄,额头上却冒出了细汗——爬山本身就耗费体力,再加上精神高度集中,没多久就觉得口干舌燥。他从怀里掏出水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瞬间驱散了些许疲惫。
虎子跟在他身边,喘着粗气道:“逍儿哥,这狼也太能躲了,咱们走了快三个时辰了,连个狼毛都没见着。它们不会是跑远了吧?”
“不会。”林逍肯定地说,“小王下葬那天,我在树林边缘看到过新鲜的狼粪,颜色发黑,还没冻硬,说明它们没走太远。而且狼群有领地意识,不会轻易离开熟悉的地方,现在没找到,要么是藏在隐蔽的山洞里,要么是在跟我们玩躲猫猫。”
周队长走过来,递给林逍一块干粮:“先吃点东西垫垫,别低血糖了。这狼狡猾得很,上次袭击小李他们后,肯定提高了警惕,知道我们要对付它们,所以藏得更隐蔽了。”
众人找了个背风的石头堆,蹲下来吃干粮。干粮是玉米面做的窝头,冻得硬邦邦的,咬一口能硌得牙生疼。林逍掰了一小块,就着雪慢慢嚼,眼睛却没闲着,一直在观察周围的环境。突然,他看到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上,有几根灰色的毛发挂在树枝上,像是被刮下来的。
“大家看那儿!”林逍指着那棵松树喊道。众人立刻放下窝头围过去,老郑踮起脚尖,用枪托挑下那几根毛发,放在手里看了看:“是狼毛!跟上次在小李遇袭现场找到的一样!”
林建国也凑过来,仔细闻了闻:“还带着点臊味,应该是刚刮下来没多久。这棵树旁边有兽道,狼群肯定从这儿走过!”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所有人都握紧了手里的武器,虎子把长矛横在胸前,警惕地看着四周:“那它们现在在哪儿?会不会就在附近盯着我们?”
林逍没有说话,而是蹲下身,仔细查看树下的雪地。雪地上有几串模糊的爪印,比之前看到的更清晰,能看出有大有小,应该是狼群留下的。爪印朝着山顶的方向延伸,消失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里。
“它们往山顶去了。”林逍站起身,指着灌木丛,“山顶有个鹰嘴洞,很深,里面能藏十几只狼。上次我跟父亲打猎的时候去过一次,洞口被藤蔓遮住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周队长立刻做出部署:“老郑、小孙跟我走前面,林逍父子在中间,大刘、二柱、虎子断后。都把枪上膛,火把举高,慢慢往前走,注意观察周围的动静!”
众人按照部署排好队形,慢慢朝着灌木丛走去。灌木丛长得很密集,枝桠上挂满了积雪,一碰到就簌簌往下掉。林逍用木棍拨开挡路的枝桠,眼睛死死盯着脚下的雪地,生怕错过任何痕迹。走了约莫半里地,灌木丛突然消失了,眼前出现了一片开阔地,开阔地的尽头,就是林逍说的鹰嘴洞。
鹰嘴洞果然隐蔽,洞口朝着山壁,上面爬满了枯萎的藤蔓,不走到近前根本看不到。林逍示意众人停下,自己和父亲慢慢靠近洞口,借着火把的光芒往里看。洞口不大,只能容一个人弯腰进去,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里面有人吗?哦不,有狼吗?”虎子忍不住喊了一声,声音在山洞里回响。
林逍瞪了他一眼:“别乱喊!狼的听觉比人灵敏十倍,你这么一喊,要是里面有狼,早就知道我们来了。”他捡起一块石头,朝着山洞里扔了进去,石头落地的声音在洞里回响了很久,却没有任何回应。
林建国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后扔进洞里。火折子在地上滚动着,照亮了洞内的景象——洞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些散落的兽骨,没有任何狼的踪迹。火折子熄灭后,洞里又恢复了漆黑。
“没人,哦不,没狼。”虎子有些失望地说。
老郑走进洞口,用枪托敲了敲洞壁:“这洞挺深的,会不会有岔路?狼群藏在岔路里了?”
林逍摇了摇头:“这洞我熟,就一条主路,走到头是个死胡同,里面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看地上的兽骨,都是旧的,最少有半年了,说明狼群早就不在这儿住了。”他走出洞口,往四周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奇怪,明明有新鲜的狼毛,怎么会没有踪迹呢?”
周队长也觉得不对劲:“难道是调虎离山?它们故意留下狼毛,把我们引到这儿,自己却往别的地方跑了?”
“有这个可能。”林逍点头,“狼很狡猾,尤其是那只瘸腿的老狼,经验丰富,肯定知道我们会顺着痕迹找。它故意留下线索,就是为了把我们引开,好趁机去别的地方觅食,甚至偷袭农场。”
“那我们怎么办?”小孙有些着急地问,“是继续在这儿搜,还是回去守着农场?”
林建国沉思了片刻:“我觉得狼群不会偷袭农场。现在公社组织了围猎,农场周围肯定有民兵巡逻,它们不敢冒险。我猜它们是藏在别的山洞里了,后山这么多山洞,想找起来确实不容易。”
周队长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西斜,天空渐渐染上了橘红色:“先别急着决定。现在天快黑了,山里视线不好,继续搜寻太危险。我们先找个地方扎营,等明天天亮了再分路搜寻。正好也能看看,狼群会不会趁夜出来活动。”
众人都表示同意。林逍提议去山腰的一个废弃猎户棚,那里是以前老猎户打猎时住的地方,有屋顶能遮雪,而且背风,适合扎营。一行人收拾好东西,朝着猎户棚走去。
走在路上,雪越下越大,原本零星的雪沫子变成了大片的雪花,落在地上,很快就积了厚厚的一层。风也越来越大,呼啸着穿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鬼哭狼嚎。林逍裹紧了棉袄,心里却越来越不安——这么大的雪,会把所有的痕迹都掩盖掉,明天再想找狼群的踪迹,就更难了。
“这雪下得真邪乎。”虎子缩着脖子,牙齿都在打颤,“逍儿哥,我听说山里下雪天容易出怪事,是不是真的?”
“别瞎想。”林逍拍了拍他的肩膀,“山里下雪天确实危险,容易迷路,还可能遇到雪崩,但哪有什么怪事。你要是害怕,就跟在我身边。”
林建国从怀里掏出那壶烈酒,递给虎子:“喝一口,暖暖身子。山里冷,尤其是晚上,体温降得快,千万别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