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沾满污秽和血渍的密信在他指间捏得死紧,几乎要嵌入皮肉。“引万民怨煞为柴”,“燃血莲倒逆之法”,“重定鼎炉”……每一个字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异和血腥味。
对方的计划恶毒而周密。封闭九门制造恐慌和饥饿,再以放粮为契机,暗中引导甚至催化民怨,将其转化为某种邪法所需的“柴薪”,最终目标,是在立冬那日,将他这个可能即将被“龙”反噬的旧鼎炉替换掉!
好一招釜底抽薪,借力打力!
“玄武。”陆昭然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却让跪在地上的暗卫统领头皮发麻。
“臣在!”
“将那几个格杀的差役,拖到闹市,曝尸三日。告知全城,此乃意图在粮草中下毒、祸乱京城的奸细。”陆昭然语速平稳,却字字带着血腥气,“另,调一队绝对可靠的人手,换上便装,混入领粮的队伍。给朕盯死每一个放粮点,尤其是负责维持秩序、分发粮食的官吏差役!有任何异常举动——比如暗中煽动、克扣粮食、或者散发任何符箓纸张——不必请示,立刻拿下,死活不论!”
“是!”玄武心头凛然,知道这是要反向布局,揪出藏在官仓系统中的内鬼。
“还有,”陆昭然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依旧排着长队、惶惶不安的百姓,“从朕的内帑拨银,立刻去办。告诉那些领粮的人,这是皇恩,也是警告——安分守己,尚有生路;趁乱作祟,立斩不饶!”
“臣遵旨!”玄武领命,迅速退下安排。
陆昭然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手中的血书,特别是那被污血掩盖的后半句。
“宫中……”他喃喃自语,指尖抚过那片模糊的血污,眼底金光微闪,试图感知残留的气息,却只触及一片混沌的恶意。
沈星澜走上前,目光同样凝重地落在信上:“‘宫中’……是指施法的最终地点在宫内?还是指……新的‘鼎炉’,就在宫中?”
这意味着,那个即将取代陆昭然、成为邪物新宿主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此刻就在这宫墙之内的某个人!
可能是他的某位妃嫔,可能是某位皇子,也可能是……某位看似忠诚的权宦或重臣!
“鼎炉……”陆昭然嗤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冰冷的自嘲和暴戾,“看来朕这个‘鼎炉’,让他们很不满意。”
他猛地攥紧血书,看向沈星澜:“这‘血莲倒逆之法’,你可有听闻?”
沈星澜蹙眉深思,努力回忆前世那些模糊的、混杂着血与火的记忆碎片。
“臣女……似乎有点印象。”她不太确定地开口,“前世……京城覆灭前后,叛军之中曾短暂流传过一种邪术,号称能以万人血气魂魄为引,逆天改命,重塑根基……施展时,需以特定阵法引动地煞,形成……血色莲华状的异象,故而得名。但因其太过伤天害理,且成功者似乎寥寥,很快便销声匿迹了。”
逆天改命,重塑根基?
陆昭然眼底寒光更盛。这恰恰印证了密信所言——“重定鼎炉”!对方不仅仅是想控制那邪物,更想借此邪法,将自己或者他们选定的傀儡,塑造成能完全承载甚至掌控那邪物力量的“新鼎炉”!
“看来,朕的这位‘好兄弟’或者‘好臣子’,所图不小啊。”他语气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
“陛下,如今敌暗我明,他们在宫中必有内应,甚至可能身居高位。我们……”沈星澜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距离立冬只有短短几日,要从这庞大的宫廷中找出那个隐藏的“新鼎炉”和诸多内应,谈何容易!
“无妨。”陆昭然打断她,嘴角那抹残忍的弧度再次浮现,“他不是想要万民怨煞为柴吗?朕给他。”
沈星澜愕然抬头。
陆昭然却不再解释,转身,大步走下观星台:“跟朕来。”
他没有回御书房,而是径直去了宫内西北角一处偏僻、荒废已久的宫殿——冷宫。
这里曾是前朝废妃居住之地,本朝空置已久,宫墙倾颓,杂草丛生,弥漫着一股陈腐和凄凉的气息。
陆昭然屏退所有跟随的侍卫内侍,只带着沈星澜走入最深处的院落。
院子里,竟然早已有十名身着黑色劲装、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死水般眼睛的暗卫静候在此。他们气息完全内敛,如同融入阴影的石雕,显然是最顶尖的死士。
见到陆昭然,十人无声跪地。
陆昭然从怀中取出那封血书,又取出笔墨,快速写下几道不同的指令,内容截然相反,甚至互相矛盾——有的要求暗中保护某些官员,有的则指示严密监控甚至必要时清除另一些人。
他将这些指令和那封血书一起,递给为首的暗卫。
“将这些消息,‘不小心’泄露给长春宫、景阳宫、还有司礼监掌印太监王瑾。”陆昭然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记住,要做得自然,像是你们费尽千辛万苦才截获了这份密信,却在传递过程中因为‘意外’被他们的人察觉、抢夺而去。”
沈星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长春宫住着李贵妃,育有皇长子;景阳宫住着贤妃,娘家是手握重兵的靖国公;司礼监掌印太监王瑾,更是内廷权势最盛的宦官头子!
这三方,皆是有能力、也有动机窥伺帝位的势力!
陆昭然这是要把这封足以引发巨大恐慌和猜忌的血书,同时抛给这三个最可疑的目标!
无论他们之中谁是真的“新鼎炉”,或者都不是,得到这封暗示要“重定鼎炉”的密信,都必然会惊疑不定,互相猜忌,甚至提前行动!
而他们一旦动起来,就必然会露出马脚!
这将是一剂致命的毒饵,逼蛇出洞!
“陛下,此举太过冒险!”沈星澜忍不住低呼,“若他们狗急跳墙,提前发难……”
“那就正好。”陆昭然眼底金光流转,冰冷而疯狂,“总比等到立冬,他们准备万全,把朕和这满城百姓都当做柴火烧了要强。”
他看向那十名暗卫,语气不容置疑:“去办。若失手,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十名暗卫重重叩首,没有任何犹豫,起身如同鬼魅般散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冷宫荒院中,只剩下陆昭然和沈星澜二人。
残垣断壁,枯草衰杨。
陆昭然负手而立,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你说,”他忽然轻声问道,像是在问沈星澜,又像是在问自己,“等他们看到这封信,猜到朕已经知晓他们的计划,却猜不到朕到底知道了多少,更猜不到朕下一步会怎么做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他的侧脸在灰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嘴角噙着一丝近乎残忍的期待。
“那一定……很有趣。”
风声呜咽,如同鬼哭。
狩猎者,已然布下陷阱,等待着猎物在自己的猜疑和恐惧中,一步步走向疯狂。
而距离立冬,只剩下最后五天。
整个京城,乃至这座皇宫,都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即将引爆的熔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