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离略一沉吟,心说好歹对面是甲方,怎么着也得说几句好话恭维,当下从容道:“柳大家过谦了。此曲技法圆熟,情感真挚,弦音有金玉之质,非寻常闺怨可比。”先肯定其技艺气度,令柳含烟眸亮。
随即,他仿佛兴之所至,朗声吟道:
“一曲霜月浸宫墙,玉指冰弦诉断肠。
团扇空怀当日影,寒鸦犹带旧时妆。
清商绕殿凝珠露,别绪穿云化雁行。
莫向樽前弹恨调,人间无处不潇湘。”
诗成,满室皆静。诗句如冷泉,浸入每个人心田。
柳含烟清冷的目光骤然波动,似被彻底看穿心绪,连那深藏的不甘与向往都被诗句照得雪亮。她怔然良久,方轻声道:“范侯此诗,道尽含烟未诉之言……此生有此一诗便也值了。”言下竟有知音之感。
刘朵抬头望着范离侧脸,嘴角抿起一丝得意。
恰在此时,红莲带着几名姑娘送酒进来,笑赞:“范侯爷真是出口成章!快,尝尝新到的醉仙酿!”
柳含烟执壶为范离斟酒,动作比先前更显郑重:“范侯大才,含烟心服口服。”
范离正欲谦辞,忽觉袖口被猛地一扯。侧头见刘朵眸子亮得惊人,里面闪烁的不再是好奇,而是全然的专注和一股压不住的好胜心,她盯着那琴,小巧下巴微扬。
“范兄,”她声音压得低,却带着决然,“这琴,我也想试。”
范离心说,妞,你要干嘛?
未等范离回应,刘朵已然起身,对柳含烟抱拳一礼,努力让声音显得沉稳:“柳大家琴艺高绝,在下见猎心喜,冒昧借瑶琴一用,亦奏一曲,以助雅兴,还请指教。”
完了!‘梅公子’一开口 ,范离就知道穿帮了!
纪横梗着脖子,三角眼斜视范离,那意思是,看到了吧,这哪拦得住?
柳含烟微微一怔,表情随即变得古怪,方才刘朵一开口,她已经听出,这位梅公子也是位女子,心下好奇,侧身让开:“梅公子请。”
刘朵落座,指尖触弦的刹那,周身气质陡然沉静下来,一种专注而灵动的气韵自然流淌。她略略定神,一串清越空灵的泛音如水滴石上,随即旋律荡开,竟是《流水》。
指法灵动飘逸,时而急促如飞瀑,时而舒缓如深潭,将水之百态勾勒得栩栩如生。更难得曲中毫无愁绪,全然是对自然造化的欣喜亲近,一股蓬勃生机随琴音弥漫,瞬间驱散了先前《汉宫秋月》的沉郁。
柳含烟面上浅笑渐敛,转为真正的惊异与欣赏,听得极为专注,眸中异彩连连。这位“梅公子”的琴技灵性十足,境界高妙独特。她不由看向范离,眼神意味深长,又有些莫名失落。
范离唇角微扬,看着灯下抚琴的刘朵,眉眼柔和。这曲中的开阔鲜活,恰似她本性。穿帮了又能咋样,看我的妞,穿帮不露怯!我还怕个毛!
一曲终了,余音似带水汽清新。
花厅内静默一瞬。
啪。啪。啪。
击掌声自门口响起,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妙极。”一个略带慵懒,却透着几分轻挑的声音响起,“《流水》觅知音,想不到在这临安城里竟也能听到如此灵韵生动、迥出尘俗的妙音。本公子这一趟,来得值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花厅门口,不知何时立着一位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华服公子,容貌俊朗,眼神锐利带着几分邪魅,正似笑非笑地扫视厅内,目光尤其在抚琴的“梅公子”和柳含烟身上来回打量。
他身后,数名气息沉凝、眼神锐利的扈从悄无声息将出口隐隐封住,令厅内暖融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