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雪终于停了,铅灰色的云层散开,漏下几缕稀薄却明亮的冬日阳光,照在未央宫琉璃瓦的积雪上,折射出刺目的光。
萧琰似乎彻底从病中恢复,甚至比以往更显精力旺盛。他并未如萧璟所担忧的那般,因那夜的试探而加强赤裸的监控,反而换了一种方式——一种更紧密、更无处可逃的“陪伴”。
这日,他命内侍监抬来了数个沉重的紫檀木箱。
“这些都是内府珍藏的前朝古画,朕平日也无暇细赏。”萧琰随手打开一个箱盖,里面是码放整齐的卷轴,散发着淡淡的樟木和陈旧纸张的气息。“璟儿素来雅善丹青,今日便陪朕一同品鉴品鉴,也免得你终日枯坐无聊。”
他语气温和,如同一位寻常人家与兄弟分享爱好的兄长。但萧璟知道,这绝非心血来潮。萧琰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圈禁他,用风雅之事消磨他的意志,同时,在这看似轻松的活动中,继续他那无处不在的审视。
“臣弟技艺粗浅,只怕有辱皇兄清鉴。”萧璟垂眸谦辞。
“无妨,”萧琰已亲自取出一卷画轴,在临窗早已备好的长案上徐徐展开,“赏画重在心意相通,而非技艺高低。”
画作是一幅《雪霁江山图》,笔墨酣畅淋漓,山峦叠嶂,雪色苍茫,气象宏大。萧琰站在案前,指尖虚抚过画上山脊的皴擦,开始娓娓道来此画的笔法、构图、意境,甚至画家的生平轶事。他引经据典,见解独到,言语间展现出的渊博学识与高超的审美,再次让萧璟感到一种难以企及的差距。
萧璟静立一旁,目光落在画上,耳中听着萧琰低沉的嗓音,心思却早已飘远。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试图从萧琰的言行中捕捉任何一丝与“暗影”或父亲相关的蛛丝马迹,但萧琰的话语滴水不漏,全然沉浸在艺术的世界里。
一连品鉴了好几幅山水、人物画作,萧琰似乎兴致越来越高。他命人换了新茶,又亲自挑选了一卷略显古旧的画卷。
“这一幅,据说是前朝末代宫廷画师所作,颇有些意思。”萧琰说着,缓缓展开。
这是一幅《夜宴图》。与之前那些意境高远的画作不同,此画描绘的是宫廷夜宴的奢靡场景,亭台楼阁,觥筹交错,舞姬翩跹,宾客如云,极尽工笔之能事,色彩浓艳,细节繁复。
萧琰的目光在画面上流转,点评着人物的衣饰、建筑的规制、乃至器物的纹样,依旧博学而精准。然而,当他的指尖滑过画作角落一处假山景致时,话语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萧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瞬间的异常。他顺着萧琰的指尖望去,那处假山画得颇为精细,山石嶙峋,其间似乎有藤蔓缠绕,而在藤蔓的掩映下,靠近假山底部的位置,用极其细微的笔触,点染出了几个深色的小点,若不细看,几乎会以为是墨迹污损或岩石的阴影。
但那排列的方式……萧璟的心猛地一跳。那像是一种极其隐晦的标记,或者说,像某种机关图示的简化!
他不敢表露分毫,依旧维持着聆听的姿态,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定了那个角落。是巧合吗?还是这幅画本身,就藏着什么秘密?萧琰刚才的停顿,是因为他也注意到了,还是……他本就知晓?
“皇兄看此处,”萧璟忽然伸手指向画中宴会主位上一个饮酒的官员,状若无意地引开萧琰的注意力,“此人神态倨傲,衣饰逾制,前朝吏治之腐败,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