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霄紧紧抱住女儿柔软而温暖的小身体,仿佛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他将脸埋在女儿的肩头,贪婪地呼吸着孩子身上特有的、混合着肥皂清香和阳光的味道,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这一刻,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牺牲,仿佛都值得了。
苏晨也走了过来,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肖霄瘦削的脸颊和手臂上那道从袖口露出的狰狞疤痕,眼泪流得更凶了。“你……你瘦了……也黑了……这伤……还疼吗?”她的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尽的心疼。
肖霄抬起头,看着苏晨泪眼婆娑的脸,那张在他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脸庞。他伸出手,想为她擦去眼泪,但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肌肤的一刹那,陈国平那句恶毒的话如同鬼魅般在脑海中炸响:“……她左边……胸口……有颗……小小的……红痣……”
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停顿在半空中,然后才略显仓促地、轻轻地拂过苏晨的脸颊,拭去她的泪水。“不疼了……都过去了……”他避开苏晨深情的目光,声音有些发紧,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怀里的晓梦身上,“晓梦,想爸爸了吗?”
“嗯……”晓梦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小声说,“想了。妈妈晚上总是哭,我知道她也是想你了。”
孩子天真无邪的话语,像一把锤子,重重敲在肖霄的心上。他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女儿,同时也伸出另一只手,将苏晨也揽入怀中。一家三口,终于在这个南方小城简陋的出租屋里,紧紧相拥。温暖的阳光笼罩着他们,画面看起来如此温馨圆满。
林小雅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然而,只有肖霄自己知道,这个拥抱并不如看起来那般纯粹。在感受到苏晨身体传来的温度和微微颤抖的同时,那个关于红痣的念头,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他的心底,让他无法全情投入这份失而复得的幸福。他拥抱的力度很大,仿佛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什么,来驱散什么,但内心的隔阂,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产生。
接下来的几天,是这个家庭多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平静的、不受外界威胁打扰的日常生活。
肖霄没有再提起上海发生的任何细节,尤其是码头上那血腥的一幕和陈国平的诅咒。苏晨和林小雅也默契地没有多问,她们能从肖霄偶尔失神的表情和手臂上的伤疤感受到那场斗争的惨烈,她们选择用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家庭的温暖来抚慰他。
白天,肖霄会陪着苏晨去附近的市场买菜。看着苏晨用生硬的粤语或普通话与小贩讨价还价,看着她仔细挑选新鲜的蔬菜和活蹦乱跳的海鱼,看着她因为省下几毛钱而露出的浅浅笑容,肖霄的心会感到一阵短暂的宁静。他会主动拎起所有沉重的物品,默默跟在苏晨身后,像个最普通的丈夫。
下午,他会陪着晓梦。小姑娘起初还有些生疏,但孩子的天性很快让她重新接纳了这个“新”爸爸。肖霄教晓梦用捡来的贝壳在沙滩上画画,给她讲一些改编过的、剔除了所有阴暗面的童话故事,陪她一起看傍晚退潮后沙滩上爬行的小螃蟹。晓梦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开始主动拉着肖霄的手,叽叽喳喳地说着她在临时学校里的见闻。看着女儿纯真的笑脸,肖霄心中的阴霾会被驱散大半,但每当夜深人静,那根刺又会悄然浮现。
夜晚,是一天中最难熬的时刻。一家人挤在小小的客厅里,看着那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里播放的、信号时好时坏的节目。苏晨会细心地为肖霄手臂上的疤痕涂抹药膏,她的指尖轻柔,眼神里满是心疼。肖霄享受着这份久违的温情,但每当苏晨靠近,或者不经意间睡衣领口有些松动时,他的目光会像受惊的兔子般迅速躲开,心跳莫名加速,既有一种渴望,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刺痛感。他不敢与苏晨有过于亲密的接触,甚至害怕单独相处。他以伤势未愈、需要静养为由,主动提出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苏晨是何等敏感的女子,她察觉到了肖霄细微的变化。她以为这是那场生死磨难留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是男人自尊心受挫的表现。她更加体贴,更加小心翼翼,试图用温柔化解他心中的壁垒。但她越是这样,肖霄内心的负罪感和挣扎就越发强烈。他恨自己的猜疑,恨陈国平即使死了也能继续离间他们,可他无法控制那种不由自主的联想。
这个看似平静温馨的家,表面下,实则暗流涌动。肖霄的心,像一只惊弓之鸟,虽然归了巢,却无法真正安栖。那根名为猜疑的刺,已经深深扎入,愈合的过程,注定漫长而痛苦。他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必须找到一个契机,要么彻底拔除这根刺,要么学会带着它生活,否则,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终将被他自己亲手打破。
他看着窗外南方小城宁静的夜空,繁星点点,与上海璀璨的霓虹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光景。这里没有仇杀,没有阴谋,只有海浪轻柔的拍岸声。但他知道,他必须尽快带她们回到上海,回到那个充满回忆也充满挑战的地方。只有面对过去,才能真正走向未来。而在这之前,他需要先面对自己内心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