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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归巢的雀与心中的刺(1 / 2)

南方的初秋,与上海有着截然不同的韵味。少了那份由钢筋水泥森林催生出的、略带锋利的干燥,多了几分来自海洋的、绵密湿润的暖意。阳光透过高大的棕榈树和繁茂的榕树,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里漂浮着植物蒸腾出的清新气息,夹杂着隐约的、咸腥的海风。这座位于广东沿海的小城,节奏缓慢,人们说着咿咿呀呀的粤语或客家话,脸上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淡然。

肖霄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短袖衬衫和一条灰色的确良裤子,提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包,走出了小城唯一的长途汽车站。他的肋骨伤势已无大碍,只是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手臂上的疤痕被长袖遮掩。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是失血过多和大病初愈后的痕迹,但眼神深处那场风暴留下的刻痕,却难以完全抹去。比起身体的创伤,更沉重的是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陈国平临死前恶毒的诅咒,像一根无形的毒刺,深深扎在他的灵魂深处,让这次本该充满喜悦和期待的团聚之旅,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复杂色彩。

根据周老板朋友提供的地址,他叫了一辆当地常见的、“突突”作响的三轮摩托车,报上了一个靠近海边的街道名。车子在狭窄而干净的街道上穿行,两旁是颇具南洋风情的骑楼,楼下开着各式各样的小店铺,售卖着海鲜干货、凉茶、或是热气腾腾的肠粉。生活的烟火气扑面而来,与上海那种紧迫的、高速发展的氛围迥然不同。肖霄看着窗外缓慢流淌的景色,心情却如同这南方的天气,闷热而潮湿,无法真正清爽起来。

他无数次在脑海中预演着见面的场景。苏晨会是什么样子?晓梦长高了吗?她们这几个月在这里过得怎么样?而最关键的是,他该如何面对苏晨?是假装一切都未曾发生,将那个可怕的秘密永远埋藏心底,还是……他不敢想下去。每一次思绪触及那个禁区,陈国平那张扭曲的脸和恶毒的话语就会清晰地浮现,带来一阵生理性的反胃和心悸。

三轮车在一排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灰白色墙面的居民楼前停下。楼不高,只有五六层,阳台外晾晒着各色衣物,一些盆栽植物在阳光下舒展着绿叶。这里安静,甚至有些偏僻,确实是个适合躲藏的地方。

肖霄付了车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足够的勇气,才迈步走向其中一栋楼的单元门。楼梯间有些昏暗,墙壁上爬满了潮湿的水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海风的味道。他一步一步走上三楼,在一个贴着褪色福字的绿色铁门前停下。

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他抬起手,犹豫了片刻,终于轻轻敲响了房门。

里面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然后是林小雅警惕的声音:“谁啊?”

“小雅,是我,肖霄。”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门内沉默了几秒钟,随即传来门锁快速转动的声音。铁门“吱呀”一声被拉开,露出了林小雅那张写满了惊讶和如释重负的脸。

“肖霄!你真的来了!太好了!”林小雅的声音带着哽咽,连忙侧身让他进去,“快进来快进来!苏晨!晓梦!快看谁来了!”

肖霄踏进房门。这是一个不大的两居室,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简陋,但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老式的木质家具,水泥地拖得发亮,窗台上放着几盆茂盛的绿萝,给房间增添了几分生机。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从里间走出来的两个身影上。

苏晨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碎花连衣裙,可能是当地买的,款式简单,却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她瘦了,比以前更加清瘦,脸颊微微凹陷,但那双熟悉的眼睛,在看到肖霄的一刹那,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随即迅速被一层水汽笼罩。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是用手紧紧捂住了嘴,泪水无声地滑落。这几个月,她显然也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和对他安危的日夜担忧。

而在苏晨身边,紧紧拉着母亲衣角的,是晓梦。小姑娘长高了一些,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背带裤,头发扎成了两个小辫子。她看着肖霄,大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陌生,有好奇,有隐约的期待,还有一丝未能完全消散的、源自那次街头威胁的恐惧。她不像苏晨那样情绪外露,只是怯生生地看着肖霄,小声地、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爸爸?”

这一声“爸爸”,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肖霄努力维持的平静防线。他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所有的纠结、猜疑、痛苦,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声呼唤暂时驱散。他蹲下身,张开双臂,声音沙哑而充满柔情:“晓梦……我的好女儿……爸爸来了,爸爸来接你们回家了。”

晓梦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妈妈。苏晨流着泪,对她鼓励地点点头。晓梦这才松开母亲的衣角,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肖霄面前,投入了他张开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