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谁干的(1 / 2)

阿默在陈三床畔缓缓坐下,木凳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月光透过窗纸,在他轮廓上镀了层朦胧的银边,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与几十年前别无二致。

陈三枯瘦的手指突然抓住阿默手腕,触到温热的脉搏时猛地一颤。老人手背上蜿蜒的青筋像老树根须,与阿默光洁的皮肤形成刺目对比。

阿默反手握住老人颤抖的手,掌心传来砂纸般的粗糙触感。床头陶罐里腌着的青梅酒微微晃动,倒映出两张面孔:一张如初春新柳,一张似深秋枯荷。

\"后山崖柏都长老高了。\"陈三突然说,\"你栽的那棵...现在要两人才能合抱。\"他浑浊的眼底泛起微光,仿佛透过阿默看见了那个背着药篓的年轻人,\"虎子成亲时...砍了枝干打新房梁...\"

夜风突然掀起窗纸,吹灭了摇曳的油灯。黑暗中有细碎的声响,像是陈三在摸索什么。随着\"咔嗒\"轻响,火石迸发的火星照亮老人捧着的木匣——里头静静躺着半块发黑的物体,用褪色的红布包着。

\"你走那天...\"陈三的声音混着夜露般潮湿,\"枇杷膏...\"

月光重新漫进来时,照见阿默眼中一闪而逝的水光。他拿起木匣旁的老花镜,镜腿缠着厚厚的布条——正是当年他旧衣的料子。

往后的日子,阿默在陈三的老屋里住了下来。

清晨,他熬好药,扶陈三靠在床头,一勺一勺喂他喝下。午后,他推着木轮椅带陈三去溪边晒太阳,听老人絮絮叨叨讲这些年村里的事——谁家添了丁,谁家嫁了女,谁家的老黄牛活到二十岁才闭眼。

陈三的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他非要阿默背他去后山看那棵崖柏,粗糙的手掌摩挲着树皮,笑着说:\"你瞧,它比你走时壮实多了。\"坏的时候,他整日昏睡,呼吸轻得像是随时会断。

那年深秋,陈三突然清醒过来。他让阿默打开樟木箱,取出压在箱底的一套靛蓝新衣。\"原本是给虎子成亲穿的,\"他咳嗽着说,\"那小子嫌样式老......\"阿默帮他换上,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当夜下起了细雨。陈三让阿默扶他坐到窗前,忽然说起他们年少时在山里迷路的事。\"你找到的那株灵芝...\"老人望着雨幕微笑,\"其实我偷偷掰了一半...卖给货郎换了麦芽糖...\"

阿默正要回应,却发现陈三的头慢慢歪向了一边。雨滴正巧顺着茅檐落下,在老人手背上溅开水花,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午后,他们在溪边嬉闹时激起的水珠。

残烛将尽时,阿默看见青衫鬼差自月光中浮现。陈三的魂魄起身整衣,忽然回头对他挥手,笑容如少年时偷糖得逞的模样。阿默颔首回应时,瞥见日巡游神在檐角倒吸凉气——生人见鬼也许是常事,能与鬼差同见却是奇闻。

葬礼那日,阿默亲手把半块发黑的枇杷膏放进棺木。黄土掩埋的瞬间,山风突然卷起无数崖柏的种子,纷纷扬扬撒向远方。

阿默望着新坟前摇曳的白色野菊,秋阳穿过云层,将他的影子投在墓碑上。

小豆子粗糙的手攥着阿默的衣袖不肯放,田埂上的晨露打湿了两人鞋面。\"阿默叔...\"中年哽咽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新蒸的槐花饼,你路上...\"话没说完,泪水就砸在了包饼的麻绳上。

阿默接过时,指尖碰到对方掌心的老茧——那是五十年春耕秋收磨出的沟壑。正要开口,忽然一阵阴风掠过,田边的招魂幡无风自动。小豆子打了个寒颤,而阿默已经转头看向薄雾中浮现的青衣鬼差。

鬼差踩着露水走来,脚下却不见半点湿痕。\"仙长恕罪。\"他躬身时,腰间锁链发出幽冥特有的嗡鸣,\"城隍老爷有请...\"

阿默把槐花饼揣进怀中,蒸腾的热气在衣襟上晕开一小块深色痕迹,他最后拍了拍小豆子有些佝偻的背。

阿默随鬼差穿行于薄雾之中,青石小径两旁冥灯幽幽,照见路旁彼岸花红得惊心。城隍庙朱漆斑驳,匾额上\"明镜高悬\"四字却纤尘不染。

\"仙长请。\"老者广袖迎风,檐角铜铃无风自鸣。阿默踏过门槛时,青砖地面忽然泛起水纹般的金光,映出他周身缠绕的淡淡清辉——这光景凡人看不见,却让随侍的日游神暗暗咋舌。

正堂悬着幅褪色判官图,香案上三柱冥香青烟笔直。城隍广袖轻拂,青瓷茶盏中琥珀色的茶汤旋出浅浅涡纹,几星金箔似的桂花随波浮沉。他推过茶盏时,水面忽然映出青溪村错落的屋舍,炊烟正攀着晚霞袅袅升起。

\"城隍大人,我不算什么仙长。\"阿默指尖轻扣盏沿,惊散了水面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