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栎阳故地(1 / 2)

“墙体走向并非现代工程追求的绝对笔直,而是依着脚下丘陵原野的自然起伏,略有蜿蜒。

这是早期筑城‘因形就势’之古老智慧,非不能直,实为顺应天地,借自然之力以御外侮。”

“立于墙下,风声过隙,产生低沉呜咽,非纯粹之风声,似与这厚重土墙共振。

恍闻金铁交击之余韵,战马嘶鸣之回响,穿越时空尘埃,隐隐而来。”

写罢,他阖上眼帘,主动屏蔽了视觉的干扰,将全部的感知力凝聚在听觉与那掌心持续的触感上。

世界瞬间变得不同。

风,不再是无形无质的气流,它有了形状和质感。

它穿过残垣断壁的孔洞,掠过墙体上深深的裂缝,发出的声音似乎真的与掠过平原、穿过林梢时截然不同。

那声音更低沉,更浑厚,像大地深处的叹息;更悠长,带着绵延不绝的尾韵,仿佛在诉说一个极其漫长的故事。

仔细分辨,那呜咽声中,似乎真的蕴藏着一种金属的、清冷的质感,像是远古战场折断的戈矛,在风中相互叩击。

在这片由触觉与听觉构建的黑暗里,他的想象力开始无限延展。

他仿佛能“看”到——就在他手掌所按的这片夯土之上,无数身着粗布短褐、肤色古铜的民夫,正聚集于此。

他们喊着低沉而整齐的号子,“嘿呦!嘿呦!”,那声音与夯土的重击声、与监吏的指令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创造与征服的洪流。

巨大的夯杆被众人奋力抬起,又借助重力轰然落下,“砰!砰!砰!”,一下,又一下。

沉重地、不容置疑地,将筛选过的纯净黄土,将与黄土混合的汗水、希冀、乃至生命,一同砸入历史的根基之中。

这夯声,是力量的交响,是秩序的体现,是一个庞大帝国在童年时期,用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式,为自己浇筑的坚硬骨骼。

他感到掌心下的墙体不再冰冷,仿佛有远古的热力,正透过层层叠叠的岁月,微弱而执拗地传递过来。

这坚硬,不仅是物理的致密,更是一种精神的凝结,是文明在蛮荒中确立自身边界时,所必须拥有的那种不容置辩的坚硬。

风依旧在呜咽,而那想象中的夯土号子,也似乎越来越清晰,与他自己的心跳,渐渐重合。

离开雍城那浸透着古老祭祀气息、以沉默的夯土诉说根基之硬的荒芜,斯语转向了栎阳故地。

这里的氛围截然不同。

虽然核心遗址区依旧保留着考古的严谨与苍茫,但周边的区域却弥漫着一种更具生活气息的、属于农耕文明的平和与开阔。

斯语的目标明确,他避开了那些后来复原的、线条过于规整的仿古建筑群,径直走向遗址边缘更为原始、更接近历史本真的地貌。

他的脚步,踏上了一条早已干涸的古河道。

河床异常宽阔,仿佛大地上一道褪色的巨大疤痕,又像是一条凝固了的奔腾之河。

河底遍布着累累卵石,大小不一,大多被漫长岁月里的流水磨去了棱角,呈现出浑圆的、温润的形态,在秋日略显单薄的阳光下,泛着青灰或赭黄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