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值春耕,大获城这等昔日险隘,守军竟大多在田间劳作,城防空虚异常。
除却汪氏根基所在的青居山、利州府尚具战力外,其余各处,几无像样抵抗。
赵昺所部长宁军已尽数配马,自步卒转为机动精锐,半日之间便已兵临城下。
趁夜色未浓,他果断下令全军弃马衔枚,潜行摸城。
即便偶有溃兵逃脱,其路无非剑门关苦主寨或青居城方向。
赵昺毫不担心——剑门已锁,此等残兵,不过是瓮中之鳖,无处可逃。
这边大军一动,早已潜伏于周边山林的李恒业立时察觉。
待辨明是长宁军旗号,他毫不犹豫,挥师前出,疾驰策应。
待到李庭芝快马加鞭,终于赶至这处他当年建功立业的故地时,但见城头旗帜已换。
大获城,早已易主。
一老一少,并肩立于大获城头,远眺江流。
李庭芝对此地颇为熟稔,望着下方波澜不惊的江水,缓声道:“官家,此水名为宋江。”
此言一出,赵昺口中热茶险些喷出,他连连拍着胸口,方才顺过气来。
李庭芝面露不解,实不知这“宋江”二字,何以令官家如此激动。
赵昺喘匀了气息,摆手道:“李帅勿怪,茶水太烫,闪了舌头,您继续。”
“哦。”李庭芝微微颔首,目光再度投向江面,语带追忆:“昔年,老臣便是在此地,招降了杨大渊。一别二十余载,今日再临故地,不免唏嘘。”
赵昺俯瞰江流,接口道:“此亦是老帅的本事。招安此人,算是为蒙古大军顺江东下奠定了跳板。蒙哥汗对您赏识有加,亦是理所应当。只不过您昔年过于谦抑,使得李氏一门,终是低了汪家一头。”
李庭佐抬手欲饮茶,觉盏中已凉,便又放下,淡然道:“官家,昔年的蒙古人,非比今日。彼时何其残暴,在其帐下听令,试问哪个汉人将领,敢轻易冒头呢?”
赵昺闻言,点头称是:“老帅此言,确是不假。”
随即,他话锋一转,再提杨大渊:
“朕查过此人,他投诚后七年,便病逝于任上,身后得了个阆中郡公的追封。其杨家子嗣,至今仍在川东一带任职。”
赵昺略作停顿,看向李庭芝,“前番扫荡重庆府周边要镇,朕听闻老帅对元廷旧吏毫不留情,只怕那杨大渊的后人,也难逃此劫?”
“呵呵!”李庭芝发出一声意味复杂的轻笑,“死在战场上,总好过日后终日活在惶惶不安、惧怕被清算的日子里。如此,反倒落得个心安。”
“呵呵!”赵昺也轻笑一声,“旧账,算不到他们头上。杨大渊当年免去一城百姓屠戮之祸,功过本就难分。朕还不至于心胸狭隘到要去清算其子孙。”
“况且,当年大获城百姓能免于兵祸,亦是老帅您单骑入城、劝降成功的结果。他杨家托您的福,享了二十余年安稳,也该知足了。”
“哈哈!”李庭芝一声大笑,声震江畔。
“官家明鉴,岂止杨大渊,我汉人世侯,多数起初皆是无奈举事。”
“南北分离已逾百年,然归根到底,老臣这些人,骨子里流的仍是汉家血脉,如何能真将屠刀架上同袍脖颈?”
“若能劝降,自是最好不过。”
此言似有所指,留下一个赵昺此刻无法深究的话尾。
李庭芝的未尽之意,分明指向了如今仍镇守秦陇的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