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的气氛,终究冲淡了嘉定城紧绷的戒备,城门恢复了往日的通行。
中原传承千年的过年习俗,在此刻显得比军令更具无形之力。
再行严格戒严,未免太不近人情,也容易引发不必要的民怨。
平章政事官署,书斋之内。
立智理威终是有些心烦意乱,索性起身推开了紧闭的窗扉。
临窗而立,他抬头望去,只见漆黑的夜幕下,不知何时竟已飘起了细密的雪籽。
打在他的脸上,带着刺骨的冰凉,也平复着心中紧绷的心结。
他之所以辗转反侧未眠,是另一桩关乎官场人情与权力博弈的难题——是否该亲自前往巩昌路,给汪家拜年。
按常理,下官给上官拜年乃是本分。
可他与汪家的关系,却又并非简单的上下级,自己虽是朝廷钦命的平章政事,坐镇蜀地。
从某种意义上说,自己品秩是高于汪惟正那位秦蜀左丞的,如今反倒要他这个“钦差”去给地方实力派低头拜年?
这着实让他感到憋屈和别扭。
可现实却逼得他不得不考虑,汪家乃是秦蜀两地真正的实权派,根基深厚,自己这个平章政事,在许多事上还真需要仰仗汪家的“配合”。
山高路远,去一趟巩昌,来回至少半月。他最担心的,是僰王山那边战事若有紧急消息传回,自己会因不在嘉定而延误处置。
反观汪家,仅仅是派了个家族管事,象征性地送了些年礼过来,连汪惟正本人的面都没露。
这其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并非简单的怠慢,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告诫:在这蜀地,真正说了算的,还不是你立智理威。
想想也是无奈。
巩昌路扼守着西北入蜀的咽喉要道,居高临下,牢牢掌控着蜀地的门户与后勤命脉。
如今利州、青居山等战略要地,汪家屯田驻兵不下两万,这些兵马,他立智理威半分也调动不了。
朝廷将他放在这里,大汗将巩昌路都元帅一职甩给李家,其用意,无非是在汪家这棵大树上钉入楔子,分其权柄。
不过还好,立智理威早已从朝廷故旧那里听到风声,据说大汗忽必烈今年很可能再派一位蒙古勋贵过来,进一步分割汪家的军权,人选似乎是那位阔端皇子的后裔“别速帖木儿”。
如此安排倒也顺理成章,毕竟汪、李两家早年正是归附于阔端皇子麾下。
若别速帖木儿真来了,自己这个真金太子的嫡系,或许就能早日脱离这蜀地的是非漩涡,调回中枢了。
一想到能回归权力核心,他心头便是一阵火热。
“如此看来,僰王山镇的动乱,才是当务之急。”
立智理威理清了思绪,当下做出了决断,他决定亲自率军前往僰王山镇。
一来可以慰问正在前线辛苦平叛的李忽兰吉、拜延等将领,彰显上官关怀,鼓舞士气;
二来,他要亲临前线,督促战事,以求最快速度解决这个心头之患,为自己可能的调任扫清最后一道障碍。
“来人!” 他扬声唤来心腹将领,下令道:“即刻准备,元宵节一过,点齐五千兵马,随本官亲赴僰王山镇!”
命令下达,立智理威静静地望着这片静谧的飘雪,纷乱的心绪似乎也随着那雪花缓缓沉淀。
嘉定路官军调动的风声,到底还是没能完全遮掩住。
最早察觉到这股暗流的,正是赵昺早前撒在僰王山镇外围的“鹰眼”——那些精于山地追踪、隐匿传讯的僰人汉子。
隶属嘉定路方向的探子头领,正是那位早前负伤而后自告奋勇的沙仔。
当他在捕捉到嘉定城兵马异动、粮秣开始向前线集结的迹象后,立刻意识到事态紧急。
沙仔毫不犹豫,当即骑上马匹,凭借着对蜀道艰险的熟悉和一股悍勇之气,抄最近却也最崎岖的山路,朝着重庆府方向星夜兼程,拼死报信。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纵然沙仔拼尽全力,这千里跋涉也非旦夕可至。
就在他还在险峻山道上与时间赛跑之际,嘉定路的五千兵马,已在立智理威的督促下,浩浩荡荡地开拔出城,直扑僰王山镇而去。
当沙仔终于抵达重庆府,被人搀扶着、几乎是滚鞍落马闯入赵昺军帐。
此时的他已是一身尘土,嘴唇干裂出血,整个人因极度疲惫和脱水而几乎虚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