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尽于此,李庭芝才停顿下来。
李庭望被兄长这番连珠炮似的诘问与深入骨髓的分析震住了,脸上的急躁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思与后怕。
沉默片刻,终是心悦诚服地低声道:“兄长所言……句句在理,是庭望思虑不周,险些误了大事。”
但他仍有不解,“可是……兄长你留在此地,又有何用?庭望愚钝,还请兄长明示。”
见弟弟终于开窍,李庭芝神色稍缓,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审时度势的冷静与决断。
“立智理威那个蠢材!只不过听闻川南三处重镇遇袭,便立马龟缩在嘉定城内,闭门不出。”
“他指望着我与南加台、拜延三人,替他扫平叛乱,他好坐享其成,最后还能把这平叛不力或者损失过重的屎盆子,顺势扣到为兄头上!”
李庭芝冷笑一声,“毕竟,川南本就是为兄的辖地!万余探马赤军被全歼,这消息一旦传回大都,他立智理威完全可以推说是我李庭芝剿匪不力,养寇为患之举。”
“再由我出面‘戴罪立功’平定叛乱,在朝廷看来,再合理不过。可这个蠢货,一开始调集的兵马就不足,心存侥幸,以为可以轻易扑灭!结果呢?”
李庭芝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与冷冽:“结果是南加台战死,拜延授首,而我……‘归顺’了逆贼。”
“他立智理威……根本不知自己已然是进退失据的局面……早晚,他和他坐守的那座嘉定城,都会被那位赵官家,一口吞下!”
听到兄长提及那位眼高于顶、胡乱指挥的平章政事。
李庭望也是怒气上涌,恨声道:“那个倚仗太子势力、不知兵事的黄口小儿!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活该,应有此报!”
烛火在李庭芝深邃的眼中跳动,他压低声音,继续剖析自己的打算。
“眼下,趁着立智理威还在毫不知情的观望,既然如此,老夫何不送他个顺水人情?”
“就让他继续捂着,也免得大都过早将目光完全聚焦于此,打乱了赵官家的部署。”
李庭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李庭芝继续道:“赵官家肯放我们兄弟离去,其胸襟气度固然令人折服,但更重要的是,他算准了我们——至少是算准了为兄——不会将凌霄城的虚实,尤其是他本人就在此处的惊天秘密泄露出去。因为那对我们李氏,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年老的眼神透着几分期盼、炯炯地看着弟弟:“为兄之所以选择留下,正是要配合他将这出大戏唱足、唱真!”
“让你返回巩昌路,是因为那里是我们陇西李氏世代的根基,绝不能有失!你必须回去,牢牢握住兵权,稳住局势。”
李庭芝的声音带着一种乱世中求存的清醒:“庭望,你要明白。如今这天下,风云变幻,谁也不敢断言最终的胜者是谁。”
“我们将力量分置两地,你握紧陇西根基,我留在这新兴之火旁。”
“无论将来是北风压倒南风,还是南风席卷北方,我们李氏……总归还有选择的余地。”
“只要手中还能握有一些说话的份量,这才是延续家族,最稳妥,也最无奈的办法。”
说罢,李庭芝好似在估算着时间,“眼下年关将近,加上立智理威的刻意隐瞒,川南这边的剧变,保守估计,也能被拖到开春之后才会彻底引爆。”
“这在为兄看来,恐怕正是那位赵官家精心计算好的时间呐……”
李庭望听到这里,仍有些模糊。
李庭芝见他神情,知道他还差最后一点拨,“庭望,你可别忘了,就在不久前,大都那位……可是将坐镇草原和林、威名赫赫的大帅伯颜,紧急调回了。”
李庭望先是茫然,随即脑中灵光一闪,一个东南沿海重要港口大城的名字脱口而出:“刺——刺桐城?!”
“不错!” 李庭芝重重点头,笃定道:“伯颜大帅此番南调,集结三十万的重兵,直指东南,也要等到开春之后,才能水陆并进。”
他深吸一口气,总结道:“故,这位赵官家需要川南这边保持安静,至少在这个冬天不能吸引元廷过多的注意力。”
“待到来年开春,朝廷全力对付东南的之时,他又突兀现身蜀地,引起的惊变,才能彻底震撼住到大都,让忽必烈大汗左右为难。”
“而为兄留在这里,既是向他表明我李氏的诚意,也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在了可能影响天下走势的棋盘一侧,避免沦为棋子的命运。”
“这笔买卖,为兄值得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