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猜想刚说出口,昝顺自己便摇了摇头,指出了其中的悖谬:“然则,宋军久困于山城之上,对外间山林地势、道路变迁,必然不及当初熟稔。若要完成如此精准、悄无声息的袭击,非得有熟悉此地每一寸山林的向导不可……除非,他们能得到周边僰人猎手的鼎力相助。”
突然,他的话锋一转,语气更加肯定。
“然,凌霄城各处通往山下的要道、隘口,皆被我大军扼守,飞鸟难渡。他们如何能大规模下山,又如何能与山外僰人联络?此事实在难以想象。”
立智理威一直静静听着,他虽身居高位、却未亲身涉足过沙场,但其人脑子重在逻辑缜密,立刻抓住了关键。
“昝安抚,依你之见,是否可能存在某条不为人知,或未被我军掌控的隐蔽山道,可容长宁军悄然出入?”
昝顺对此直接摇头否定,他以蜀地老将的资历断言。
“大人,下官前几年在川南一带率军,平定都掌蛮、罗计蛮等夷部叛乱时,局势之混乱,机会之佳,远胜今日。”
“若长宁军真有秘道可下,那时便应趁机下山,与那些叛乱的夷人合流,其效果岂不远比此刻冒险袭击我军大营更好?”
“况且他们如若能下来,何故不早就下来,何须等到今日山穷水尽之时?”
这个基于过往经验的推断,合情合理,立刻动摇了“长宁军动手”的猜想。
立智理威闻言,眼中疑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决断的寒光。
不再纠结于无用猜测,当即沉声唤来候在堂外的心腹侍卫,语气急促而不容置疑。
“即刻选派得力之人,快马加鞭,赶赴川西,传我军令,命西川蒙古新附招讨使南加台,放下手中事务,速速前来嘉定见我!”
“再派两路,一路往泸州,命管军万户拜延,一路往重庆府,命宣武将军李忽兰吉,皆速来觐见,不得有误!”
三道军令,在暖阁中响起,让一旁的昝顺听得心中凛然,不由得掀起惊涛骇浪。
南加台、拜延、李忽兰吉……三人皆是当下蜀地最能征善战的蒙古大将。
南加台乃名将也速答儿之子,骁勇善战,平定重庆、征讨罗氏鬼国,战功赫赫;
拜延更是蜀地宿将,克成都、俘宋将,威名素着;
李忽兰吉,出身汪氏,同样是战功累累,负责川南一带军务,是凌霄城周边实际的军事主官。
如今,这位年轻的平章政事,平日里温文尔雅,专注于民政,此刻却毫不犹豫地动用了蜀地最锋利的几把战刀。
其意图,不言自明。
要以泰山压顶之势,汇聚精锐,将这股神秘出现、胆大包天的敌人。
以最快的速度,最狠辣的手段,彻底扼杀于萌芽之中,绝不容其酿成更大的祸患。
昝顺垂首侍立,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到底不用他再亲赴沙场了,也是一大幸事,当年苦守孤城十余载,眼睁睁看着宋室倾颓、援军不至。
在彻底的疲惫与失望中献城归元,所求的,不过是从此远离这血与火的厮磨。
轻松之余,一丝烦躁又随即涌上心头,蜀地这几年好不容易喘过气,民生稍复,这一番大军征剿,烽烟再起。
只怕那刚愈合的伤疤又要被硬生生撕开,将这短暂的安宁碾得粉碎。
风雪在窗外呼啸,而嘉定路官署内的杀伐之气,已骤然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