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廷视许夫人为悍匪流寇,然在八闽之地,敢问哪位百姓不仰慕、不敬重这位满门忠烈的巾帼!
眼见这几位在闽南声望显着的老者聚在一起,不用猜都知道今日必有大事发生。
原本议论纷纷的市井百姓皆是哑口无言,赶忙竖起耳朵聆听他们的动静。
许家族老刚一站定,便率先走向面色平静、仿佛周遭所有议论都与他无关的黄氏族老面前。
他竟是深深一揖,语气带着无比的敬重与歉疚:“黄兄!辛苦你了!这数年忍辱负重,背负骂名……陈某……吾辈实在是愧对你!”
黄氏族老闻言,只是抚须哈哈大笑,笑声洪亮,带着一种超脱世俗诋谤的豁达与不屑。
“哈哈哈!许老弟,这算得什么辛苦?算什么忍辱?”
“若我黄家不行此下策,不出一个能取信于蒲老贼之人,吾等如何能相互配合、暗中运作,将那些不甘受元虏奴役的忠义之士、大宋遗民,安全转移至南洋诸邦安身立命?”
“这本就是黄家应尽之本分,何须言愧!”
陈、林、蔡三位族老显然早就知晓个中的实情,皆是上前一步,一同郑重地向黄族老抱拳作揖,齐声道:“黄老,大义!”
陈家族老闻言,更是语气沉痛,向周遭渐渐安静的百姓高声道:“世人皆道黄老背祖忘宗,趋炎附势!可又有谁知,黄老一直在家中秘室,既供奉观音大士,亦日夜叩拜着那位在崖山滔海殉国的幼帝牌位! 其心可昭日月!”
显然陈家族老今日势必要替黄家洗刷昔日的冤屈与诽谤。
但黄氏族老听到此言,并未立即对周遭那些误解的乡邻百姓去解释。他只是转身唤来身后一位捧着一样被黑布遮盖之物的中年文士,那是他的子侄。
黄氏族老拄着拐杖的枯槁手指,突然松开,不顾拐杖跌落,双手郑重揭开黑布,里面赫然是一面灵位!
上面刻着的,正是隐晦纪念赵昺的八个字——帝昺英魂,永镇东南。
黄氏族老猛地一撩袍袖,推开欲要上前搀扶的子侄,在周遭惊愕的目光中,推金山,倒玉柱,轰然跪倒在地,旋即一个头深深叩了下去!
一旁的四位族老见状,再无半分迟疑,几乎是同时上前一步,齐齐对着灵位躬身长揖。
围在周边的五家子弟,立刻如潮水般随之俯身,头颅深垂。
这一幕,让周遭越聚越多、方才屏息凝神的百姓瞠目结舌,脑中一片空白。
恰一阵深秋早风卷过街巷,拂动了枝头几朵倔强未落的刺桐花。
那猩红的花瓣如血滴般飘摇而下,无声地落老者颤抖的脊背上。
黄氏族老花白的头颅抵着冰凉的青石板,年迈的身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待他被子侄搀扶起身时,已是老泪纵横,但他毫不在意,而是挺直脊梁,目视四方。
黄氏族老深吸一口气,枯槁的面色因激动竟透出异样的红润。
他颤巍巍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掌重重按在胸前,声音虽苍老却洪钟般荡开:“许夫人的信,诸位都已过目!”
他目光如炬扫过人群,按在胸口的手微微发颤,“她的话,黄某…深信不疑!”
言及此处,他猛地张开双臂,宽大的袖袍在风中作响,掷地有声道:“她一介巾帼,尚能在闽地山林间为华夏存续薪火!”
随即双臂一收,向着南方郑重拱手,声音陡然哽咽:“我黄家这点忍辱负重的微末之功……与之相比,何足道哉!”
说到此处,他用尽力气向着四周的人群嘶声呐喊一句:“许夫人来信告知各位乡民们——大宋官家还活着!他活着!”
这一声,如同晴天霹雳,炸响在街道之上的每一个人的耳边!
黄氏族老泪流满面,却昂首向天,声音撕心裂肺,却又充满了狂喜与希望:
“苍天庇佑,幼帝崖山大难不死呐!”
“这是冥冥天定,不忍见华夏衣冠沦丧,不忍见中原黎庶永受涂炭之苦!”
“这是天意!天意要驱逐元虏,光复华夏呐!!!”
这一声积聚了多年国仇家恨、忍辱负重的垂暮呐喊,点燃了在场所有五家族人早已压抑到极致的情绪!
“驱逐元虏!光复华夏!!”
“驱逐元虏!光复华夏!!”
“驱逐元虏!光复华夏!!”
震耳欲聋的怒吼声,猛地从这些五家子弟的胸腔中喷薄而出!
声浪滚滚,直冲云霄!
周遭围观的百姓们,先是彻底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听到那“官家还在”的惊天消息,再被这火山爆发般的怒吼所感染。
许多上年纪的老人顿时热泪盈眶,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希冀;年轻人们则被豪情感染,无不紧握双拳。
这一下,整条街市,乃至相连的巷弄,彻底被点燃了!
寂静的清晨被怒吼取代,无形的火种,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整座刺桐城蔓延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