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泷石寨的这场攻防战在硝烟与血火中持续了整整七日。
元军攻势如潮,昼夜不息,寨墙之下早已焦黑一片,垒砌的尸首与破碎的军械混杂在烧糊的泥土中,散发出浓重的血腥与焦臭。
元军副帅高兴用兵,堪称酷烈,柴草诱敌、夜半火攻、疲兵扰寨,诸般手段轮番上演,全然不顾伤亡几何。
麾下军士死伤早已逾万,他却视若等闲,只不停调遣新军,如同驱使蝼蚁,昼夜猛攻不休。
闽军据险死守,一次次击退狂攻,却也疲态渐显。
巨石擂木日渐消耗,只能不停从后方高安寨运送下来,箭矢虽省俭使用,每日消耗亦是恐怖数量。
不过依托漳浦峰周边山林茂密,早有熟悉地势的畲兵一直在采伐赶制,使这些守城器物得以稳定补充,后勤尚能维持。
最耗人心力的,是元军无休止的袭扰,令闽军难得片刻安宁。
陈吊花用兵审时度势,果断与主寨高安寨联动,将三万守军与后方两万生力军轮番调换,令士卒得以退回后方休整喘息,食饱睡足,再返前线。
此法虽未能减轻墙头血战之酷烈,却极大维系了闽军持续作战的根基,使寨墙始终屹立不倒。
战至第七日暮时,元军攻势忽地戛然而止。
一种异样的寂静笼罩了血腥的山谷。
残阳如血,映照着寨墙上闽军将士惊疑不定的面庞——无人相信元军会就此罢手。
原因很快明了。
一杆更为威严的帅旗,在一众蒙古精骑的簇拥下,缓缓立于元军后阵之中,征蛮副元帅高兴亲自出营相迎。
来者身躯魁伟,端坐于高头骏马之上,身披金线绣边的玄色重铠,纵然风尘仆仆,亦难掩其位高权重的沉肃气度。
他目光扫过连绵的营寨与远处巍峨却已残破的石寨,最后落在焦黑一片、尸横遍野的战场前沿,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此人便是从漳州路赶来的征蛮大军都元帅、蒙古宗王——完者都。
元军主力既已开拔入山清剿八闽畲汉义军,漳州路暂无敌军大股威胁之虞,已无重兵驻守之需。
分拨千余蒙古精骑留防州城,他便率余部星夜兼程,直赴两军交锋的前沿。
他的到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汹涌的激流,瞬息之间,便压住了高兴那狂烈不休的攻势。
元军庞大的战争机器,在这一日,终于第一次彻底停止了咆哮。
元军中军大帐内,众将皆垂首屏息。
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完者都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庞,他并未如众人预想那般斥责副帅高兴的久攻不下。
完者都缓缓抬起眼,目光扫过帐下诸将缓缓开口,声如沉钟:“梅泷天险,负隅之寇,据之则一夫当关。纵有精兵猛将,亦难骤下,非战之过也。”
随即,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实质般压向头陀军大将黄华:“黄将军,前番奏报,陈桂龙不是投诚了?
本帅接报,言称陈吊眼兄妹几近反目,陈桂龙即将搅乱匪军军心。
何以转眼之间,畲汉悍匪竟能合力袭我大营?此间虚实,你作何解?”
帐内本就因头陀军损失惨重而气色不佳的黄华闻言,面色一紧,未料第一个被问责的竟是自己。
面对这位曾降服自己的元军主帅,他不敢怠慢,立即挺直腰板,硬声回道:
“大帅明鉴!末将亦为此事所惑!陈桂龙其人,狡诈异常,前番请降,言行恳切,末将亦难辨真伪。
观其后行,恐是诈降,意在探我虚实,乱我部署!
此番攻寨,末将麾下儿郎作为先锋,伤亡最为惨重,皆为此獠所误,末将亦是满腔愤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