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浓,月上梢头。
赵昺闻言,脸色骤然一沉,篝火的暖光似乎也无法驱散他眸中瞬间凝结的寒意。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老汉,那群蒙古色目流寇,人数几何?进山路径,你可熟稔?”
红巾老汉刚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语气惊得浑身一激灵。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篝火对面那张在月色与火光交织下显得愈发清冷的面庞,试探着问:“公……公子,您……您这是要进山,剿了那伙天杀的恶贼?”
“不然呢?”赵昺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跳跃的火苗,直刺老汉心底,“吾何必无端问你这许多?”
月光清冷,映照着少年线条分明的侧脸,那温和的表象下透出的凛冽决心,让红巾老汉心头巨震。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终于咬了咬牙,开口道:“公子,路……俺认得!那就是俺们祖辈的老窝!那伙恶贼,满打满算也就二十来个!可……”
他话锋一转,带着深深的无奈和绝望,“可就算公子今日大发神威帮俺们夺了回来,明日、后日呢?俺们这点人,这点力气,如何守得住?公子……您这又是何苦呢?”
这番话,既是实情,也是出于对眼前这位慷慨施饭少年郎的善意提醒,不忍他徒劳涉险。
“老汉多虑了。”赵昺的语气不容置喙,那股冷硬稍稍化开一丝,却依旧坚定,“你只需指明路径即可。如何行事,吾自有主张。”
他如何看不出老汉的善意?但此行目的之一,便是要擒拿这些祸害山民的“豺狼”,岂能放过?
文天祥见老汉仍在纠结,适时开口,声音沉凝,带着历史的重量:“老汉,昔年太行红巾,赤心昭昭,以血肉抗金贼,义旗所指,天地动容。不过数十载光阴流转,难道这腔热血,这身胆魄,竟也随梁将军一同……散尽了么?”
“先生!”红巾老汉猛地一拍大腿,仿佛被这句话狠狠戳中了脊梁骨,脸上那点犹豫和畏缩瞬间被一股久违的血气冲散!
他霍然起身,额上的红布条在火光下仿佛重新燃起烈焰:“二位贵人心意已决,俺岂能再做缩头乌龟!俺这就带路!今夜,定要叫那伙天杀的恶贼血债血偿!”
祖辈的荣光和屈辱,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饱餐之后,红巾汉子们聚拢在老汉身边。
老汉低声急促地吩咐了几句,众人默默点头,并未散去,而是迅速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用破布、衣襟甚至树叶,将分到的、未曾吃完的粥饭包裹起来,藏入怀中或贴身之处。
尉三郎看着他们藏匿食物的举动,大惑不解,捅了捅身旁的也儿吉尼:“也哥,他们这是干啥?饭都不吃完,还藏起来……留着当宵夜不成?”
也儿吉尼看着这个刚出茅庐、不知疾苦的少年,难得没有呵斥。
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傻小子,你以为他们吃饱了?这点东西,是他们带回去救命的!山里那些没力气跟来、饿得只剩一口气的婆娘娃儿,还有走不动的老人,就指望着这点吃食吊命呢。落草为寇?呵,不过是挣扎着,不想一家人活活饿死在路边罢了……”
尉三郎黝黑的脸庞瞬间僵住,那双原本只想着打仗立功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饥饿”与“挣扎”的影子。
他二话不说,猛地从自己行囊里掏出几块备用的硬面饼子,拔腿就朝着那些正在小心藏匿食物的红巾汉子们追去,不由分说地将干粮硬塞进他们手中。
也儿吉尼看着少年疾奔而去的背影,眼中掠过一丝深沉的赞许,暗自点头:这小子,心性倒是不错……看来平日操练,得再加点劲儿,把骑射本事也好好打磨出来。
他这边念头刚转,赵昺清冷的声音已然传来:“也儿吉尼!”
党项汉子立刻收敛心神,如猎豹般迅捷地掠至赵昺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