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冶铁重镇(2 / 2)

越靠近铁匠巷,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便愈发密集,如同永不疲倦的战鼓,敲打着城市的脉搏。

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铁匠铺敞开着门面,炉火熊熊,映照着匠人们古铜色的、汗流浃背的脊梁。

铁锤砸在通红的铁坯上,火星四溅,如同微缩的战场。

这里生产的不再是文人雅士把玩的“并州剪刀”,更多的是朴刀、枪头、箭头、马蹄铁,甚至还有打造铠甲部件的作坊隐约可见。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粗犷而紧张的生产气息,这是元帝国北方军械生产的命脉之一。

赵昺负手而行,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间铺子,观察着匠人的技艺、使用的工具、成品的质量,以及铺面内外隐约可见的元廷监工或税吏的身影。

文天祥紧随其后,眉头微蹙,低声道:“公子,此地匠户皆在官府簿册之上,技艺传承皆有定规,父子相袭,外人极难窥探。元廷以‘匠户连坐’之法,一人私授,全家乃至一坊皆受牵连,管制极严。若要在此招揽人手,恐非易事,风险极大。”

赵昺脚步未停,嘴角却勾起一抹与年龄不符的深沉笑意:“文公所言极是,管制确实森严。然,百密终有一疏。元廷重其器用,却未必真懂其人心。”

他停在一间规模颇大的铺子前,里面几位老师傅正合力锻打一根粗长的铁条,火花映亮了墙壁上悬挂的元廷颁发的“官准匠作”木牌。

赵昺的目光却越过木牌,落在一个角落里默默打磨箭镞的年轻学徒身上,那学徒眼神专注,手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涩和……不甘。

“文公,看那!”赵昺声音压得更低,几不可闻,“匠籍世代相传,看似稳固,实则亦有暗流。父辈技艺或已登峰造极,子孙却未必甘愿终生困于炉火之间,为蒙古贵人打制屠戮同胞之器。连坐之法虽厉,能锁住人身,焉能锁死人心?尤其在那郝和尚拔都这位汉人世侯的治下,屯田招抚,看似安稳,实则繁重的军械徭役,怕是早已让不少匠户心生怨怼,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也儿吉尼扮演的色目商贾适时上前,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夹杂着蒙古语,大声与铺主攀谈起来,询问着某种特定规格的铁器价格,巧妙地吸引了铺内监工的注意。

文天祥借着这个掩护,目光也迅速扫视四周。

他注意到一些匠人在监工转身时,眼神中流露出的疲惫与麻木,也看到几个学徒偷偷交换着眼神,传递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意味。

“公子是想……”文天祥心中了然,“寻找那些心怀不满、技艺精湛却又被压制,或是有亲族曾遭元廷迫害的匠人?通过隐秘渠道,许以重利、承诺未来,甚至……”

赵昺微微颔首,目光深邃:“不错。太原乃军械重地,其技艺、其匠人,未来皆是不可或缺之力。元廷视其为牛马工具,吾等则需视其为复兴之基石。此事急不得,需也儿吉尼这等熟悉边地商路、善于斡旋之人,以商行为掩护,徐徐图之,建立隐秘的联系。或许,就在这看似铁板一块的铁匠巷深处,便有日后的‘神机营’班底。”

正说话间,巷口传来一阵喧哗,一队披着皮甲、挎着弯刀的元军巡逻兵。

看装束是当地汉军万户府的兵丁,非怯薛精锐走了过来,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巷内人群。

也儿吉尼立刻堆起商人特有的圆滑笑容,上前递上商行文书,不着痕迹地塞了点碎银。

领头的什长掂了掂银子,又瞥了一眼赵昺和文天祥——一个气度不凡的年轻公子,一个儒雅沉稳的年长者,在也儿吉尼“远方贵客”的解释下,倒也没起太大疑心,例行公事地盘问几句便挥手放行。

巡逻兵走过,铁锤敲打声又恢复了之前的节奏。

赵昺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火光闪烁、汗水流淌的巷子,仿佛要将这元帝国兵工重地的脉搏刻印在心里。

他转身,平静地对文天祥道:“文公,此地不宜久留,风景已看,该寻个落脚处了。也儿吉尼,找个可靠的客栈,要僻静些的。”

“是,公子。”也儿吉尼躬身应道,党项汉子们默契地散开,再次将两人护在中心。

一行人悄然融入了太原城黄昏前的人流之中,仿佛从未在铁匠巷驻足过。

只有那叮当作响的打铁声,依旧在暮色渐沉的太原城里回荡,像是在锻造着某种无人知晓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