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无意识地在车厢壁上轻轻叩击,仿佛敲打着未来的棋局:“安南、占城、乃至更远的爪哇……这些地方,在忽必烈眼中,便是弥补损失、炫耀武力、转移远征失败矛盾的最佳目标!”
“他会以更残酷的手段压榨江南财赋,征发民夫,打造战船,准备发动对南洋的征服!此举,既能掠夺财富以充府库,又能震慑国内,彰显其‘大汗’威权于海外!”
文天祥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赵昺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切齿的寒意,仿佛窗外阴冷的空气都为之凝结:“然此獠所为,岂止是穷兵黩武,觊觎海外?文山公,你可知其真正可恨、可诛之处何在?”
说到此处,他目光如刀,直刺元廷狠辣统治的政策:“在于他为了填平这无底洞般的野心窟窿,为了支撑下一次注定徒劳的远征,必将以百倍酷烈之手段,榨取中原腹地、江南水乡万千汉家百姓的膏血骨髓!”
赵昺的拳头无意识地在膝上攥紧,指节用力:“加赋!加征!强征!摊派!他会像疯魔一般,把征日失败的损失,把对南洋征伐的耗费,层层加码,尽数转嫁到那些手无寸铁、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那些终日操劳、仅求一饭温饱的工匠;那些辛苦经营、勉强糊口的小商贩身上!”
“宝钞滥发,形同废纸!酷吏横行,敲骨吸髓!万千黎庶,本已在元虏铁蹄下苟延残喘,如今更将被逼入绝境,卖儿鬻女,易子而食!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此非孤危言耸听,此乃忽必烈暴政之必然!”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一字一句敲打在文天祥的心上,令他眼前仿佛浮现出江南水乡田园荒芜、饿殍遍野的惨景。
那是他曾经奔走呼号、试图挽救的土地,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赵昺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腾的怒火,声音低沉却蕴含着更沉重的力量:“文山公,你惋惜那十万可能葬身日本波涛的汉家儿郎,孤之心,何尝不痛?”
“然,孤更痛者,是那千千万万留在故土,却要在元虏愈加酷烈的暴政下呻吟、挣扎、走向毁灭的无辜生灵!他们的苦难,因忽必烈的狂妄和失败而加剧,日甚一日,永无尽头!”
他猛地看向文天祥,眼中燃烧着决绝的光芒:“这便是为何,孤必须入川!必须尽快在凌霄城竖起汉家不倒的旗帜!”
“不仅要为抵抗元虏,更是为了给这神州大地,给这饱受蹂躏的万千生民,争一口活命的气!争一线希望的曙光!”
“唯有站稳脚跟,积蓄力量,方能早日挥师东出,解救那些在暴政下哀嚎的父老乡亲!此去川蜀,非仅为守土,更为解民倒悬!这便是孤的决意!”
文天祥听着赵昺这字字泣血、饱含对苍生无限悲悯与责任的控诉和誓言,只觉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顶门,眼眶瞬间湿润。
他霍然起身,不顾车厢颠簸,对着赵昺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共鸣:“官家心系苍生,悲天悯人,洞察秋毫!臣……万死追随!愿以此残躯,为官家前驱,为汉家万千黎庶,劈开这沉沉暗夜!”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浓重的乌云,随即是滚滚闷雷,仿佛在为这车厢内沉重的誓言与决心作注。
雨,终于倾盆而下,敲打着车顶,也冲刷着这苦难深重的大地。
马车在风雨中,坚定地向着西南,向着那座不屈的孤城——凌霄城,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