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寡言的王五也沉声补充,语气中带着切齿的恨意:“不止是火气!庖厨的泔水、腐烂的菜叶烂肉,加上这几日雨后淤泥发酵的恶臭……全都往那牢里灌!湿热蒸腾,秽气郁积……那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赵昺一进庖厨后门就深刻感受到这股气味扑鼻的体验,隔墙土牢那边的气息只会比这边浓郁无数倍。
他嘴角泛起一声意味深长的冷笑:“呵……此等行径,恰恰暴露了如今的蒙古人色厉内荏、卑劣下作的本性!”
“对一介手无寸铁的囚徒尚且如此,其气数焉能长久?不过是自掘坟墓,早晚自食其果罢了!”
这番言语,如同清泉注入焦土。
王五和李麻子只觉得胸中那股积郁已久的愤懑与屈辱,被点透、疏通。
李麻子一拍大腿,由衷赞道:“还是小郎君你看得透!比喻得恰当!俺们这些粗人,心里憋着气,就是说不出这番道理来!”
赵昺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他神色一肃,目光郑重地扫过王五和李麻子,语气诚恳而凝重:“二位义士,今夜行事,非同小可,务必慎之又慎!”
“方才吾在屋外,见一汉子独坐车辕,守着冰桶假寐,想必……那妙曦秃驴,已安置在后墙排水沟内了?”
王五点了下头,沉稳开口:“郎君放心!那人姓陈名三,与俺乃襄阳生卷军同袍,过命的交情!此事交予他看守,万无一失!”
李麻子也接过话头,适宜的插上一句:“是咧!郎君放心!今夜无非是些搬运挪移的力气活,比起昔年在襄阳城头一夜的血战,这点风险算个球!”
赵昺微微颔首,对他们的保证表示信任,随即问出一些关键的准备:“那些……用于文相公艾灸酷刑后,残留的艾草绒屑,可都积存妥当了?”
王五立马压低声音,斩钉截铁地回应:“郎君放心!每日借着送饭之机,俺都悄悄将积攒的艾绒碎屑,一点点撒在那土牢角落的干草堆下!隔壁粮草堆放间那处,更是分量足够!”
“好!”赵昺眼眸一闪,盘算行动的脉络,“吾等……静候天黑!”
三人不再言语,各自找地方坐下或倚靠,看似在休息,实则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目光不时扫过那扇小小的气窗。
窗外的光线,正一点一点,被沉沉的暮色吞噬。
戌时一刻,一辆装饰着仁王寺独特徽记的马车,在数名持械僧兵护卫下,缓缓停在了监狱那扇厚重、钉满铆钉的黑漆大门前。
车门打开,一位僧人走了下来。
他身着轻薄的森青色细麻僧袍,质地透光,在头上戴着一顶精巧的藤编透风笠帽,帽檐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对龅牙和线条冷硬的下颌。
此人正是桑哥,他站在监狱门前,感受着脚下蒸腾的热气与空气中弥漫的、若有若无的牢狱特有的馊腐气息,心中却是一片冰冷与讥诮。
能踏足此地,不过是昨夜受了帝师亦怜真与平章阿合马的委托——或者说,是那两只老狐狸将这烫手的山芋,精准地甩到了他手上!
他内心冷笑连连:文天祥家眷引火自焚,这惊天变故一出,谁还看不出来?大汗陛下苦心筹谋的劝降大计,已然彻底化为泡影!
两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自己连文天祥的面都未曾正式见过一次,劝降的功劳半点没沾上,倒是让他第一个先来承受文天祥可能的滔天恨意与绝望!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可笑复可恨!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和怨毒在桑哥胸中翻涌,他强行压下这些负面情绪,目光扫过身后静默肃立十二名仁王寺藩僧。
“走吧。”桑哥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整了整那顶透风的笠帽,确保阴影能更好地遮蔽自己的表情,然后迈开脚步,以一种刻意保持的、属于高僧的沉稳步伐,踏入了兵马司监狱阴森幽暗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