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立在丹陛两侧的怯薛卫士,甲胄似乎都发出了无声的铮鸣。
阿刺罕再次出列,他高大的身躯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声音铿锵,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陛下!征讨日本弹丸岛国,水陆大军筹备经年,如今万事俱备!江南、高丽各处船厂所造巨舰已大部完工,屯于庆元(宁波)、高丽合浦(马山浦)诸港。精选之蒙古探马赤军、汉军精锐、高丽签军,连同水手民夫,总计十万之众,粮秣军械堆积如山!只待陛下令旗所指,千帆竞发,必踏平那蕞尔岛国,使其匍匐于大汗天威之下!”
阿刺罕的汇报,充满了必胜的信心和对战争的渴望。
作为此次远征的最高统帅,他的意志就是大军的意志。
然而,中书左丞张文谦的眉头却深深锁了起来。
待阿刺罕的话音落下,他立刻出班,长揖到地,声音带着忧虑:
“陛下!阿刺罕大人所言军备精良,臣不敢有疑。然跨海远征,凶险莫测!前宋伐交趾、征流求,皆因风涛险恶、疫病横行、粮秣不继而功败垂成者,历历在目!日本国远隔重洋,风浪之险更胜十倍!十万大军,数千舟船,一旦海上遇飓,顷刻间樯橹灰飞烟灭!此非人力可抗之天威!且大军远悬海外,粮秣转运艰难,耗费钱粮何止亿万?若战事迁延,恐掏空东南,动摇国本!臣……恳请陛下慎思!”
张文谦的担忧,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务实汉臣的心声。
跨海作战的巨大风险和天文数字般的消耗,让他们本能地感到不安。
他的目光,甚至有意无意地扫过掌管财政的阿合马,希望这位财神爷能出来说句话。
但阿合马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置身事外。
远征的花费?那不过是他账册上需要筹集的数字罢了。
陛下要打,他便去弄钱,至于风险——那是将军们该操心的事。
他袖中的玉算珠捻动得快了些,显然已在飞速盘算着如何从盐课、商税、甚至“斡脱钱”里挤出这笔庞大的军费。
忽必烈听着张文谦的谏言,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
他深知跨海作战的艰难,张文谦所言并非危言耸听。
然而,忽必烈胸中燃烧的是囊括四海、宾服万邦的雄图霸业!
况且灭宋后收编的20万南宋“新附军”是一股潜在的叛乱因素,此趟远征可消耗其力量。
日本国,屡次拒绝臣服、胆敢斩杀大元使臣的岛国,已然成为他心中必须拔除的钉子,是帝国威严不容挑衅的象征!
高丽作为跳板已经臣服,庞大的舰队已然成型,十万虎贲蓄势待发……箭已在弦,岂能不发?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场辉煌的胜利,一场足以震慑,所有潜在不臣者的远征,来巩固他作为“大元大蒙古国大汗”的无上权威,证明天命所归!
“卿之虑,乃老成谋国之言。” 忽必烈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然,天威不可测,更不可侮!日本小邦,屡逆天命,杀我使臣,其罪当诛!朕承长生天眷顾,统御八荒,岂容宵小跳梁于东海之外?”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张文谦,扫过殿中所有心存疑虑的臣子,最终定格在战意昂扬的阿刺罕身上。
“阿刺罕!”
“臣在!”阿刺罕轰然应诺,声震殿宇。
“朕命你为征东行省右丞相、日本行省右丞相,总督征东诸军事!”
忽必烈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范左丞(范文虎,汉军将领)为右丞,李元帅(李庭,汉军将领)等为副!高丽王世子王暙,率其国军听调!以忻都为都元帅,洪茶丘、刘复亨为副元帅,统领舟师!”
一连串的任命,如同战鼓擂响,宣告着战争的机器已经全速开动。
“大军定于三月,会于高丽合浦!五月,趁东南信风起,扬帆东指!”
忽必烈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开天辟地的豪情与不容抗拒的意志。
“朕,要尔等犁庭扫穴,踏平三岛!将那日本国主,缚至朕之阶前!朕要在那太阳升起之地,树起大元永镇之碑!”
“臣,阿刺罕!领旨!”
阿刺罕单膝跪地,声若雷霆,眼中燃烧着征服的烈焰,“必不负陛下重托!踏平东瀛,扬我国威!”
“踏平日本!扬我国威!”
殿中主战的蒙古、色目将领齐声高呼,声浪几乎要掀翻殿顶。
张文谦看着御座上那位目光如炽、仿佛已看到大元的旌旗,在京都城头上飘扬的大汗陛下。
心中暗叹一声,默默退回班列,他知道,一切劝阻都已无用。
大元的征伐之师,已然朝着那片未知而凶险的海洋轰然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