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管事恭敬地引着二人穿过回廊,来到一间更为僻静雅致的书房。
暖炉烧得正旺,驱散了门外的寒意,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陡然凝聚的肃杀与探究。
张珪屏退左右,厚重的门扉无声合拢,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书房内只剩下他与陈宜中两人。
他并未请陈宜中落座,自己也未坐,而是站在书案前,目光如炬,直刺向眼前这位自称“行商顾问”的老者。
“陈先生。”
张珪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与穿透力,尽管努力维持着表面的礼貌,那份急切却难以掩饰。
“方才堂上,先生一语道破张某心事,直指北方。俺心中惊疑,敢问先生,从何得知?”
他紧盯着陈宜中,不放过对方任何一丝细微表情的变化。
“俺自问,此等心事,藏于腑脏,从未宣之于口。先生初来乍到,何以窥见?”
陈宜中迎着他的目光,神色平静如水,仿佛那份军侯的威压,只是拂面清风。
他缓缓踱了两步,目光扫过书房内悬挂的张弘范戎装画像,又落回张珪脸上,嘴角牵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将军这等心事。”陈宜中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何须多加揣摩?将军是当局者迷,老朽,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语气带着一种的安抚力量,却又暗藏锋芒。
“眼下对张府而言,最重要的事,外人…但凡稍有眼力,清楚保定府乃至大都风向的,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无非是将军承袭父爵之位,悬而未决,心焦如焚。”
张珪眉头紧锁,并未否认,这确实是明面上的症结。
陈宜中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恳切,甚至带着一丝劝慰。
“然则,将军莫要心急。如今元廷初定中原,根基未稳,正是需要安稳人心、倚重宿将之时。尤其…”
说到此处,他刻意加重了语气,目光如电。
“张家!乃是汉人军侯之中,第一世家!”
这“第一”二字,陈宜中,咬得极重。
“将军之祖张柔公,助蒙古灭金,功勋卓着;尊父张弘范公,更是灭宋首功之臣,位极人臣。”
“这份功勋,这份地位,天下皆知。”
陈宜中直视张珪,眼神锐利,“将军担心什么?无非是担心大都那些蒙元贵胄,对张家功勋既倚重又忌惮,担心功高震主,引来猜忌甚至倾轧,是也不是?”
张珪呼吸微微一窒,这正是他日夜悬心、辗转反侧的核心恐惧!
当下被对方如此直白地剖开,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但将军细想?”陈宜中向前微微倾身,进一步剖析。
“蒙古大汗忽必烈是何等人物?他坐拥四海,胸襟气魄岂是常人可度?他麾下能征惯战的猛将如云,蒙古、色目、汉人皆有。”
“他担心的,从来不是会打仗的将军!他需要的,正是如张家这般能为他开疆拓土、镇守四方的柱石!”
陈宜中微微摇头,仿佛在替张珪驱散不必要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