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不是赵昺心血来潮,才信口而出。
死亡的威胁近在门外,他的脑子拼着命运转,想要想起一些关于元朝零碎的信息,终于一段有用的碎片跃入脑海中。
元朝在崖山海战后,先是于后年(1281年)决定远征日本国,之后再过两年才下令蒙古大军攻打占城(今越南中部)。
当下中原腹地,都是笼罩在元军铁骑之。逃亡之路,唯有那里才有一线生机。
作为穿越者的赵昺,显然是无法开口跟陈老倌解释这些。
他把那破篓筐,放到身侧,将目光落在门口那个佝偻的背影上。
赵昺看着这个背影。
这个将他从怒海捞起,给他一碗滚烫辛辣的姜汤,又在他伤口上敷下猛药,最后用一身粗粝的疍家蓝布和一块遮头盖脸的布帕将他裹起来的疍家渔民。
这个在元兵刀锋下卑微如尘,眼神深处却藏着惊涛骇浪的陈老倌。
“陈三爷。”赵昺继续开口,声音干涩嘶哑,却又带着一种坚决的穿透力。
陈老倌抵门的动作猛地一顿,粗粝的手掌下意识将木棍攥得更紧——外头风声鹤唳,小官家怎会生出这般冒险的念头?岂不是如同自投罗网的鱼虾?
赵昺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紧紧锁住那个僵硬的背影,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抛出那两个问题:“吾且问您?是在何处,被您救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他顿了顿,不给对方喘息和思考的余地,紧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语气更加沉凝的拷问:“而吾,且再问您?又是为何,会在那处被您救起?”
二个吾字,语气加重,不再是孩童懵懂的自称,隐隐透出一丝属于上位者的疏离与诘问。
两个为”,直接像两把无形的锥子,直刺向这具被刻意掩盖的身份。
陈老倌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抵着门的脊背瞬间绷得笔直,那条旧疤在手背上狰狞地凸起。
何处被救起?崖山海岛!
那片刚刚吞噬了十万忠魂、染红了海水的修罗场!那片燃烧战船都将天空映成血色的绝望之地!
为何会在那里?
一个七岁的孩子,穿着金线绣纹的华贵内衬,身怀刻着昺字的身份印章,出现在那片刚刚经历国殇、被元军战船严密封锁的海域中央?
还能是为什么?!答案一直都在陈老倌的心中。
只是被这突如而来的两句诘问,把他佝偻的身躯劈得僵直。
刹那间市井中那些压抑着悲愤、在百姓口中悄悄流传的话语,如同一阵惊涛涌入陈老倌的脑海,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听说了吗……小官家投海前……”
“国家将亡,朕虽小,亦不愿苟活于世!”
那稚嫩却决绝的声音,是一个七岁的孩童,在国破家亡的深渊边缘,对这片土地和子民最后的诀别!
在宋之前,就问?可有哪位皇帝,能在如此年龄、如此果决的以身殉国!
何等惨烈!何等悲壮!又是何等……令人心碎的无上气节!
岭南的百姓,谁人不知?谁人不暗中扼腕,心生无限敬意?
即便是心灰意冷如他陈三,每当想起这句话,想起那蹈海的小小身影,都觉胸中块垒如堵,浊泪盈眶!
是啊,这位侥幸被他所救的小官家,依着他的脾性,怎能!怎肯?忍辱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