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泉州,表面在湿冷的宁静中勉强维持着秩序,暗地里却已暗流汹涌,如同海面下躁动的潜流。
陈有银手下的谍报人员,如同最精明的寄生虫,已然渗透进这座城市的肌理。他们伪装成走街串巷的货郎、茶馆里高谈阔论的闲客、甚至码头扛活的苦力等等不起服的平常人。
在酒肆、鱼市、茶馆等人流混杂之处,用看似不经意的低语,播撒着致命的流言。
“听说了吗?北边传来消息,二爷的船队在登州外海……栽了大跟头!”
“何止是跟头!说是遇上了能喷火吐雷的妖船,咱们的船还没靠近就沉了好几艘!”
“啧啧,二十艘大战船啊,还有那么多货船,怕是……凶多吉少喽。”
“可不是嘛,要不然这年都过完了,怎么一点准信都没有?家主这些天脸色难看得吓人……”
这些零碎的消息,起初只是涓涓细流,但随着时间推移,尤其是在郑家高层持续沉默、气氛日益压抑的背景下,迅速汇聚成了怀疑的浪潮。人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
更添诡异的是,就在正月二十前后,郑家祖宅旁那棵被视作家族象征、枝繁叶茂了数百年的老榕树,竟毫无征兆地开始出现枯黄之象!
并非季节更替的自然落叶,而是从树冠内部开始,大片大片的叶子失去水分,变得焦黄卷曲,纷纷扬扬地落下,不过几日功夫,便显得凋零破败,与周围依旧青翠的草木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这一异象,立刻被有心人捕捉并大肆渲染。
“祖宅旁边的神树枯了!这可是大不吉啊!”
“老辈人讲,树通灵性,这是预兆着家族气数将尽,家主……德不配位啊!”
“看来北边的传言是真的了,连祖宗留下的灵物都在示警了……”
“听说大公子倒是安然回来了,莫非……天意属意新人?”
流言与“天兆”相互印证,在泉州城内悄然传开,不断侵蚀着郑芝龙本就因战败而摇摇欲坠的威望。
一种“郑家气数已尽,需换新主方能挽回”的论调,开始在底层军士和普通百姓中悄然滋生,虽未形成公开浪潮,却已如毒素般渗入肌体。
几乎与此同时,在福州的隆武朝廷中,另一场风暴也在酝酿。一直对郑芝龙拥兵自重、消极抗清极度不满的黄道周,在接到北方传来的确切败讯后,认为时机已到。他连夜奋笔疾书,联络了朝中一批对郑氏跋扈早有怨言的清流官员。
数日后,一道道措辞激烈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飞上隆武帝的案头。
奏章中,不仅详述了郑芝虎北伐惨败、损兵折将、辱没国威的罪责,更将矛头直指郑芝龙本人。列举其“养寇自重,坐视君父之仇”、“把持海贸,与民争利”、“纵兵扰民,怨声载道”等累累劣迹。
言辞恳切又犀利无比地指出,郑芝龙已不堪重任,强烈要求隆武帝罢免其“兵马总镇”、“水师提督”等一切军职,并削去其“平国公”的爵位,以正朝纲,以安民心。
黄道周甚至在一次小范围的朝会中,当着几位阁臣的面,老泪纵横,痛心疾首地说道:
“陛下!郑芝龙名为明臣,实为海寇!其心不在社稷,其志不过私利!去岁老臣北伐,苦苦哀求粮饷兵械,彼却一毛不拔,坐看王师败绩!如今其弟丧师辱国,正是天理昭彰!若再姑息,则国法何在?天理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