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美国密西西比州的天空如同被泼洒了浓墨,不见星月。
远离州际公路的偏僻地带,黑暗仿佛拥有实体,沉甸甸地压覆着绵延起伏的丘陵和沉睡的农田。
只有偶尔一闪而过的、躲在云层后飞机的导航灯,证明着人类文明尚未完全撤离这片土地。
一条年久失修、坑洼不平的县级公路,像一条灰白色的死蛇,蜿蜒穿过无尽的黑暗。
此刻,打破这片死寂的,是两道锐利却疲惫的氙气大灯光束。
一辆满是尘土、看似普通的黑色雪佛兰,正以一种与路况极不相符的、稳定得近乎诡异的速度行驶着。
引擎低沉地轰鸣,掩盖在风声和轮胎碾压碎石的声音之下。
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高级皮革清洁剂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金属和古老羊皮纸混合的奇特气味。
驾驶座上,是一个男人。
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或许更年长些,岁月和经历在他脸上刻下的痕迹难以准确分辨。
典型的欧洲面孔,轮廓分明,鼻梁高挺,但脸色是一种缺乏日照的苍白,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却因长途跋涉而略显褶皱的黑色风衣,领口竖着,遮挡了一部分下颌线。
一双灰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反射着仪表盘幽蓝的光芒,如同两颗冰冷的玻璃珠,警惕地扫视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有限的黑暗区域,以及后视镜中那片更令人不安的、尾随而来的无尽虚无。
他的右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手指修长却骨节分明,显露出一种隐含的力量感。
左手则握着一个卫星电话,贴在耳边。
车厢内异常安静,只有轮胎行驶的噪音和卫星电话里传出的、一个经过加密处理的、略显失真却依旧能听出威严与苍老的声音。
“……你确定没有被跟踪?”
电话那头的声音问道,语速缓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负。
“穿过了三个州的玉米地,绕行了十七条废弃伐木路,切换了四次车牌和卫星信号频率。”
欧洲男人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德语区的口音,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起伏,
“如果这样还能被跟上,那跟踪我的恐怕不是秘党,而是幽灵了,弗罗斯特先生。”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弗罗斯特·加图索,在消化这个回答。
“谨慎总是美德,尤尔根。尤其是当你运送的‘货物’如此……特殊的时候。”
男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向右瞥了一眼。
副驾驶座上,静静地放置着一个箱子。
那绝非普通的行李箱或武器箱。
它通体由某种哑光的黑色金属打造,表面没有任何明显的锁孔或接缝,仿佛是一体成型。
箱体正面,雕刻着一幅极其精美的图案:一棵巨大却呈现半枯萎状态的世界树。
树的根系盘根错节,深深扎入虚无,一部分枝干依旧顽强地伸展,挂着几片稀稀拉拉的、仿佛由黑曜石镶嵌而成的叶子,而另一部分枝干则已经断裂、枯萎,化作了精细的死亡纹路。
这图案散发着一种古老、不祥而又悲凉的气息。
仅仅是看着它,就仿佛能感受到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沉重与衰败。
“它很安静。”
尤尔根收回目光,淡淡地说,
“比路上任何一段颠簸都要安静。”
“那就好。”
弗罗斯特的声音似乎放松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弦,
“它的稳定性……至关重要。你应该很清楚,任何一点闪失,我们都无法承受。”
“我接受的指令是‘完好无损’地送达。”
尤尔根的回答像尺子量过一样标准,
“我会完成我的工作。”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似乎是手指敲击昂贵木桌的声音。
“……先贤祠里的几位长老,对这次的‘收获’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弗罗斯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仿佛即使是在加密线路上,也惧怕被某些存在窃听,
“你知道,时间……对我们中的一些人来说,已经不再是朋友,而是最残酷的狱卒。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腐朽的代价。”
尤尔根的灰色眼睛微微眯起,依旧注视着前方的黑暗道路。
他对这番话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好奇或敬畏。他就像一件精准的工具,只负责执行,不负责提问或感慨。
“这份‘礼物’,”
弗罗斯特继续道
“据说能极大地‘缓和’这种代价。它能……滋养那即将熄灭的火种,让枯朽的根系重新获得一丝活力。虽然无法逆转时光,但或许能……买来一些额外的时间。对我们的事业,至关重要。”
尤尔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卫星电话里传来的、细微的电流嘶声和弗罗斯特的呼吸声。
“长老们希望尽快看到它。”
弗罗斯特最后说道,语气恢复了代理家主的决断,
“你的目的地已经设定好了。那里的人会接手后续的一切。记住,尤尔根,从你接手箱子的那一刻起,你的生命就已经与它同等重要。它的安全,高于一切,包括你自己。”
“明白。”
尤尔根的回答简短有力。
“愿诸神保佑加图索。”
弗罗斯特说完这句近乎仪式性的话语,便结束了通话。
卫星电话里只剩下忙音。
尤尔根缓缓将电话放下,随手扔在旁边的座位上。
他灰色的瞳孔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复杂难明的光芒,但很快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
他再次瞥了一眼那个印有半枯世界树的黑色箱子。
先贤祠的长老……延长时间……
这些词汇在他心中掠过,却没有激起太多波澜。
他见过太多黑暗,太多为了延续生命或权力而不择手段的事情。
加图索家族,乃至整个秘党内部的某些隐秘角落,这样的事情从未停止过。
他只是个送快递的。
一个报酬极高、风险也极高的快递员。
他的任务,就是将这个能带给那些行将就木的老家伙们一线希望的“礼物”,安全送达。
至于这“礼物”究竟是什么,它从何而来,又将以何种方式“滋养”那些古老的存在,那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情。
然而就在下一刻,尤尔根的低骂声在死寂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
刚才那一下颠簸和随之而来的熄火,绝非正常。
这辆经过特殊改装的Suburban,其越野性能和可靠性都远超普通车辆,绝不可能因为压到寻常的路面杂物就轻易趴窝。
一种职业性的、近乎本能的警惕瞬间取代了之前的疲惫。
他没有立刻尝试重新点火——在情况不明时,那可能是最愚蠢的行为。
车外,是密西西比州深处令人窒息的、纯粹的黑暗。
车灯熄灭后,唯一的光源只剩下仪表盘幽微的光芒,反而将车窗外的世界衬托得更加漆黑如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那浓稠的黑暗里无声地蠕动、窥伺。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停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带着腐烂植物和泥土腥气的味道,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死寂。
连之前偶尔还能听到的几声虫鸣,此刻也完全消失了。
尤尔根灰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缩。
他无声地解开了安全带,右手悄无声息地滑到腰间,握住了一把定制版p226手枪的握把,拇指轻轻推开了保险。
他的动作流畅而隐蔽,没有发出丝毫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