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淅淅沥沥,敲打着肮脏的玻璃窗,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抓挠。
雨声混杂着远处模糊的雷鸣,给这间充斥着酒臭和绝望气味的公寓更添了几分阴冷和压抑。
约翰·多克在地板上不知昏沉了多久,才被一阵寒意和头痛欲裂的感觉弄醒。
他挣扎着睁开浮肿、布满血丝的眼睛,视野模糊,胃里依旧翻江倒海。
那些痛苦的记忆碎片如同退潮般暂时缩回了意识的深处,留下的是更加空虚和疲惫的躯壳。
就在这时——
叩、叩、叩。
极其轻微,甚至有些犹豫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掩盖,但在多克高度紧张(即使醉酒也未完全放松)的神经上,却如同惊雷般炸响!
谁?!
所有的醉意和昏沉瞬间被强行驱散。
多克像一只受惊的狸猫,猛地从地板上弹起,动作因为酒精而有些踉跄,但眼神瞬间恢复了猎豹般的警惕和冰冷。
他无声且迅速地扑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保养良好的9手枪,熟练地检查弹匣,上膛,动作一气呵成。
他屏住呼吸,赤着脚,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贴近门边。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长期危险生涯训练出的本能。
他的耳朵捕捉着门外的动静——只有雨声,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
叩、叩、叩。
敲门声再次响起,依旧是那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甚至…一丝怯生生的意味。
多克的眉头死死拧紧。不可能是警察,他们不会这么敲门。
更不可能是“嘶叫药剂”的人,他们有约定的暗号。
仇家?寻仇的会这么礼貌?
他深吸一口气,将眼睛凑到猫眼前向外望去。
走廊里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一个矮小的、被雨水打湿了一部分的轮廓。
他压低声音,隔着门厉声问道
“谁?!”
门外沉默了一下,然后,一个极其稚嫩、带着点颤抖的、仿佛被雨水淋湿了翅膀的小鸟般的声音,轻轻地响了起来
“请…请问…这里是约翰·多克先生的家吗?”
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听起来绝不会超过十岁!
多克愣住了。
小女孩?在这种时间?这种天气?找到这种地方?
一股极其怪异和不祥的感觉瞬间攫住了他。
但他握枪的手没有丝毫放松。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越是看似无害的东西,往往越危险。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极度谨慎地,将门链挂上,然后缓缓地、只将门拉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足够他看清外面,也能用门链和门本身作为屏障。
门缝外,站着一个小女孩。
她看起来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洗得发白的旧外套,金色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几缕黏在苍白的小脸上。
她怀里似乎紧紧抱着一个什么旧布娃娃,整个人瘦瘦小小的,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脆弱。
然而,最击中多克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无比清澈的、湛蓝的眸子,像是最纯净的冰川湖水,不含一丝杂质。
此刻,这双眼睛正透过门缝,怯生生地、带着一种近乎纯粹的哀求望着他。
雨水沾湿了她的睫毛,让她看起来像一只无家可归的、被雨淋透的小猫。
就在这双眼睛望向他的瞬间——
多克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他窒息的抽痛
这双眼睛…这双清澈的、不谙世事的、带着信任和哀求的眼睛…
像极了…
像极了那个在坎大哈阳光下、倒在血泊中的男孩……
自惭形秽。
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的羞愧和罪恶感,如同沸腾的沥青,瞬间淹没了他。
他握着枪的手下意识地松了些力道,他感觉自己在这双纯净的眼睛注视下,无比的肮脏、丑陋、卑劣!
他这双沾满鲜血和污秽的手,他这间散发着罪恶和腐朽气息的巢穴,根本不配让这样一双眼睛注视!
巨大的心理冲击让他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警惕,忘记了询问,只是僵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门缝外那个瘦小的女孩。
女孩似乎被他刚才凶狠的语气和只开一条门缝的戒备吓到了,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但还是鼓起勇气,用那细弱蚊蚋、却清晰无比的声音重复了一遍问题,声音里带着哭腔
“先生…请问…您是约翰·多克先生吗?”
雨,还在下。
冰冷的空气从门缝里钻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