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柄缠着的麻绳磨得发亮,尾端坠着个铜环,锈得快看不出原色,晃一下,发出“哑哑”的响,像只老蝉在叫。
“这是……剑?”路明非伸手想碰,被师父拍开。
“别急。”
师父捡起长剑,往井台边的磨石走。
磨石是块青灰色的砂岩,边缘被磨得溜圆,石槽里积着层浅绿的苔。
他往磨石上泼了点井水,“哗啦”一声,青苔的腥气混着铁锈味飘过来。
师父握住剑柄,轻轻一抽。
“噌”的一声,不算清亮,倒像钝锯子拉开木头,带着点滞涩的沉。
剑身露出半尺,锈迹下隐约能看见暗哑的银白,却没什么锋芒,刃口圆得像块厚铁片。
路明非看得直皱眉
“这剑……锈成这样,还能用?”
师父没答话,提着剑往磨石上搁。
“沙沙——”锈屑随着摩擦落下来,混着井水在石槽里积成浑浊的黄。
他磨得很慢,不像要开刃,反倒像在刻意把那点残存的锐锋磨掉,刃口被砂岩蹭得越来越圆,连锈迹都被磨得淡了些,露出的剑身像块被晨露洗过的青石,温吞,沉实。
“师父,您这是……把它磨得更钝了?”路明非越看越糊涂,“练剑不都得磨得锋利吗?”
师父停下动作,直起身,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
晨光落在他白胡子上,沾着的水珠闪着光。
“锋利的是刃,不是剑。”
他掂了掂手里的剑,剑身晃了晃,铜环“哑”地响了声,“你拳练的是‘出’,掌练的是‘裹’,剑嘛……练的是‘收’。”
“收?”
“你想想,”师父把剑递给他,“拳头出去,要像雏鸟扇翅,生涩也得往前冲;掌要像渠引水,该绕就绕,该聚就聚。那剑呢?”
路明非双手接过剑,沉甸甸的,掌心立刻被剑柄的麻绳硌得有点疼。
锈迹蹭在手上,留下黄褐的印,像沾了把土。
“剑比拳脚长,能碰着你够不着的地方。可劲太散,就成了甩胳膊;太刚,又容易折。”
师父站到他对面,比了个握剑的手势,“你握稳了,别让它晃,脚底下还是扎马的桩,气从丹田起,顺着胳膊走,到了剑柄,别往外涌,往回裹,就像你拎井水时,胳膊收劲的那一下。”
路明非试着扎稳马步,双手握剑,剑尖对着地面。
锈剑太重,胳膊刚举到胸前就有点抖,气劲往上涌时,剑柄“咔”地硌了下掌根,疼得他差点松手。
“啧,慌啥。”
师父用自己的剑鞘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腕,“你当这是劈柴呢?剑是手的骨头,得跟着你的气走,你沉不住气,它就跟你较劲。”
路明非深吸口气,想起掌法里“推晨雾”的感觉。
气沉丹田时,果然有股暖流顺着胳膊往上爬,到了剑柄处,他没让它冲出去,试着往回裹
果然,手腕不抖了。
锈剑的剑尖在晨光里微微晃,却不再是失控的颤,像井绳在轱辘上慢慢转,带着股稳稳的坠劲。
“这就对了。”
师父笑了,白胡子翘了翘,“你看这剑锈成这样,钝得连纸都割不开,可它沉啊。沉就稳,稳就能护得住东西。”
他指了指石桌上的茶碗,“你用它去劈,它劈不开;可你用它去挡,它能替你把砸过来的东西稳稳接住。”
原来“护”这回事,从来不是要多锋利,是要够稳,够沉,够能把那股往前冲的劲,悄悄裹在里面。
“再试试。”师父往后退了半步,“剑尖抬到与肩齐,别用劲挑,用气托着,像托着碗里的茶,别洒出来。”
路明非慢慢抬剑,锈迹斑斑的剑尖在晨光里划出钝钝的弧。
气劲从丹田漫过胳膊,裹着剑柄,再顺着剑身往上爬,像井水漫过桶壁,稳稳托住了那点沉。
他忽然觉得,这柄锈剑像极了巷尾的老槐树。
看着不起眼,甚至有点破败,可根扎得深,风再大也晃不动,能替树下的猫、路过的人,挡住点什么。
晨雾彻底散了,阳光穿过槐树叶,落在锈剑的剑身上。
锈迹下的银白被照得透亮,像藏着点没被磨掉的光。
路明非握着剑,站在青石板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和师父的影子并排挨着,像两株刚浇过水的树,根往土里扎,叶往光里长。
他想,等练会了这剑,得找陈超看看。
就像陈超说的,防御比进攻重要。
他们都得学会,怎么把那点“想护住什么”的劲,稳稳当当攥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