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午饭(1 / 2)

厨房的黑陶灶台蒙着层经年的油垢,路明非站在灶前,看着案板上那根沾着泥的萝卜,手心直冒汗。

师父刚才交代得清楚:“先淘米,再把萝卜切成滚刀块,灶膛里的火用引柴点着,别弄太大烟。”

可他刚抓过米缸的木瓢,就听见“哗啦”一声半瓢米没进盆里,全洒在了青石板地上,白花花的米粒滚得满地都是,有的钻进了灶台缝,有的沾了他鞋底子的泥,成了灰扑扑的小疙瘩。

“靠……”路明非蹲下去捡,指尖刚碰到米粒,就觉得凉丝丝的滑,越想抓越抓不住,反而带得更多米粒滚向墙角。

他急得直喘,额头上的汗滴在地上,砸在米粒上洇出小小的湿痕,活像在给这摊“米灾”画地图。

案板是块裂了缝的老松木,路明非拎起那把锈迹斑斑的菜刀,刀柄沉得像灌了铅。

他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把萝卜按在案板上,刀刃刚下去,萝卜“嗖”地滚了出去,撞在铁锅沿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祖宗,你别动了行不?”路明非对着萝卜念叨,重新按住它,这次刀刃倒是切进去了,可力道没控制住,“咔嚓”一声,半块萝卜飞了出去,正砸在挂着的铁铲上,弹回来擦过他鼻尖,带着股土腥气。

等他终于把萝卜切完,案板上的块儿大的像拳头,小的像指甲盖,还有几片薄得能透光……与其说是滚刀块,不如说是“萝卜尸块大集合”。

路明非看着这堆“成果”,自己先乐了,嘀咕道:“这要是炖了,大的没熟,小的早化了,师父吃了怕是得闹肚子。”

最要命的是生火。

灶膛前堆着劈好的松木柴,路明非抓了把引火纸,划亮火柴刚凑过去,风从灶门灌进来,火苗“呼”地窜上来,燎了他额前的碎发。他吓得手一抖,引火纸掉进柴堆,没着几秒就灭了,只剩股焦糊味。

他又试了三次,每次不是引火纸被风吹灭,就是柴塞太多闷住了,最后好不容易燃起来点火星,他一激动,把半捆细柴全塞了进去

可只听“轰”的一声,黑烟顺着灶膛口往外冒,像条黑蛇似的缠上房梁,呛得他直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咳咳……这破灶成心跟我作对是吧?”

路明非挥着胳膊扇烟,没注意到铁锅已经被熏得发黑,锅底的水早就烧干了,刚才切的那堆“萝卜尸块”被他随手扔在锅里,此刻正被锅底的余热烤得滋滋响,冒出股焦苦味。

“你在锅里炒炭呢?”

师父的声音从烟雾后面钻出来,路明非猛地回头,看见老头拄着拐杖站在厨房门口,眉头皱得像块拧干的抹布,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跟灶膛里的火星似的。

那件灰布褂子的肩头沾了点黑灰,显然是被这阵浓烟呛到了。

“师、师父……”路明非想解释,可一开口就被烟呛得直咳,手指着满地的米粒和锅里的焦萝卜,“我、我不是故意的,这米它不听话,萝卜它……”

“行了”老头打断他,拐杖往灶台边一戳,“咚”的一声,震得锅沿上的铁铲都跳了跳。

“你这哪是做饭?你是来拆厨房的。”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木瓢,看了眼满地的米粒,又瞥了眼锅里黑糊糊的萝卜块,喉结动了动,像是在憋笑,又像是在憋气。

最后他把木瓢往案板上一放,挥了挥手

“出去,门口蹲着去,别在这儿添乱。”

“啊?”路明非愣了愣,看着师父撸起袖子

只见他那枯瘦的胳膊上青筋暴起,却异常稳当,抓过菜刀“咚咚咚”地重新切萝卜,每一刀下去都利落得很,萝卜块大小均匀,滚在案板上像串小珠子。

“还愣着?”老头头也不抬,手腕一转,菜刀在他手里像活了似的,“想留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这堆‘杰作’?”

路明非赶紧往外挪,脚边的米粒硌得他脚心发痒。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眼:老头正用竹刷飞快地刷着铁锅,黑灰簌簌往下掉;灶膛里的火被他用吹火筒一吹,“呼”地旺起来,映得他脸上的皱纹都泛着暖光;刚才满地的米粒被他用扫帚几下就归拢到一起,扫进了墙角的鸡食盆里,动作行云流水,跟他刚才那副手忙脚乱的样子比,简直像两个世界。

他蹲在厨房门口的青石板上,听着里面传来“哗哗”的淘米声、“咚咚”的切菜声、木柴在灶膛里“噼啪”的燃烧声,还有师父偶尔用拐杖敲灶台的轻响,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果然不是做饭的料……”他揪着自己的校服衣角,那上面还沾着早上擦石板的灰,“连个萝卜都切不明白,难怪婶婶不让我进厨房。”

可不知怎么的,听着厨房里那阵热闹的声响,闻着渐渐飘出来的米香混着萝卜的清甜,刚才被赶出来的尴尬,慢慢变成了点奇怪的踏实。

他抬头看了眼老槐树,阳光透过叶缝落在他手背上,暖融融的,像刚才擦青石板时那股突然涌上来的劲儿。

或许……学不会做饭也没关系?至少现在知道了,自己搞砸了,总有人能笑着收拾残局。

厨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师父端着个粗瓷碗出来,碗里是白胖的米饭和炖得烂熟的萝卜块,热气腾腾的,香得路明非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蹲这儿演苦情戏呢?”老头把碗往他面前一递,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吃了,下午把你泼在灶台上的米汤擦干净,不然晚饭接着饿。”

路明非接过碗,指尖触到滚烫的瓷壁,赶紧缩了缩手,却把碗抱得更紧了。

他低头扒了口饭,米粒软糯,萝卜炖得带点甜味,混着烟火气滑进喉咙里,暖得他鼻尖有点发酸。

“师父,”他含着饭嘟囔,“明天……我能再试试不?”

“行,本来就是让你来的”

老头看着他捧着碗、鼻尖沾着米粒的样子,嘴角那道紧绷的纹路忽然柔和下来,眼角的皱纹像被温水泡开的茶叶,慢慢舒展开。

他往石凳上一坐,拐杖斜斜靠在腿边,破天荒地没催他快点吃。

“想试就试,”老头的声音里带着点烟火气的暖意,“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煮个粥能把锅底烧穿,比你这‘萝卜尸块’强不到哪去。”

路明非嘴里的饭差点喷出来,抬头看见师父眼里的笑,不是昨天那种带算计的,是真的像巷口晒暖的老爷爷,慈眉善目的。

他忽然觉得手里的粗瓷碗没那么烫了,扒饭的速度都快了些。

“那师父您后来咋练出来的?”路明非含糊地问,“难道也是被人罚着做饭?”

“罚?”老头嗤了声,伸手从灶台上摸过个皱巴巴的烟袋,却没点,只是在手里转着,“是饿出来的,那时候跟着一个人,风餐露宿,能有口热乎的就不错了,哪敢挑三拣四?”

他顿了顿,烟袋杆敲了敲石桌,“再说,做饭跟练本事一样,讲究个‘心手合一’,你急吼吼地想把萝卜切开,手就不听使唤;想把火生旺,柴就塞得太急,这不就是跟自己较劲?”

路明非嚼着萝卜,心里咯噔一下。

这话听着像在说做饭,又像在说擦石板时那股突然顺过来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