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会在那一刻,变得异常柔软。
恨吗?
也许还恨吧。但那恨,早已变了味道。它更像是一味药引,溶入了我们共同熬煮的这锅名为“生活”的苦药里,让这药,在苦涩之余,多了一丝复杂难言的、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独特滋味。
(二十六)
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尤其是在战时。
随着战局吃紧,重庆的气氛也越发紧张。空袭更加频繁,物价飞涨,各种谣言四起。当局对舆论的管控也日益严苛。
我的一些文章,因为触及了某些敏感问题,或者揭露了某些阴暗面,开始受到审查部门的“关照”。有时稿子会被扣下,有时发表出来会被删改得面目全非。
挫败感和无力感再次袭来。
一天,徐知微从外面回来,脸色凝重。她告诉我,她得到消息,有人开始暗中调查我的背景,以及我和她之间的关系。
“可能是因为你的文章,也可能……是冲着我来的。”她眉头紧锁,“我在上海的那些事,毕竟不是完全没人知道。”
危险的气息,再次逼近。
我们这个小窝,似乎也不再安全。
“那我们怎么办?”我问道,心里有些发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稳定,又要被打破了吗?
徐知微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办法离开重庆。”
“去哪里?”
“昆明,或者更远的地方。”她说,“那边局势相对稳定一些,或许……能有新的开始。”
新的开始?我和她之间,真的能有全新的开始吗?我看着她,心里充满了不确定。
但留下来,风险显然更大。
我们开始秘密地准备再次迁徙。这一次,比从南京逃出来时,准备要充分一些。徐知微变卖了一些不便携带的东西,我也预支了几篇稿子的稿费。我们凑了一笔路费。
离开的前一晚,我们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小小的公寓里,充满了离别的愁绪和对未来的迷茫。
坐在窗边,看着山下重庆稀疏的灯火在夜色中明灭,我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我们这样不停地逃,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轻声问,像是在问徐知微,也像是在问自己。
徐知微走到我身边,沉默地看着窗外。
良久,她才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只要还活着,就有头。”
她转过身,面对着我,夜色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林未,不管去哪里,不管发生什么,我们在一起。”
不是“我带你走”,而是“我们在一起”。
这句话,像一道暖流,瞬间涌遍我的全身。
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在黑暗中,我们彼此凝视,仿佛要将对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那些未解的谜团,那些纠缠的恨与爱,那些过去的伤痛和未来的恐惧,在此时此刻,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还活着。
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我伸出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十指紧扣。
(二十七)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我们便悄悄离开了这处位于半山腰的公寓。
徐知微雇了一辆马车,我们将不多的行李和我抬了上去。马车颠簸着,驶向下一个未知的目的地——昆明。
山路崎岖,雾气弥漫。
我靠在车厢里,看着身边闭目养神的徐知微。她的脸上带着奔波后的疲惫,但嘴角的线条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柔和。
也许,新的地方,真的能带来新的可能。
也许,我和她之间,这场始于恨意,历经生死,纠缠于国仇家恨的孽缘,最终会走向一个连我们自己都无法预料的结局。
荆棘鸟的歌唱,注定伴随着刺痛与鲜血。
但只要歌声不止,生命便不息。
而我们,林未和徐知微,这两只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荆棘鸟,还将继续在时代的尖刺上,放声歌唱,直至生命的终章。
马车晃晃悠悠,驶向浓雾深处,也驶向我们纠缠未尽的未来……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