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搬进这栋公寓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了对面住着的那个男人。
透过落地窗,能清楚地看见他客厅里的一切。黑白灰的色调,简洁得几乎没有人气,只有各式各样的相机和散落的照片暗示着主人的职业。
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因为他没拉窗帘。
晚上十一点,我正费力地拆着最后一个纸箱,抬头便看见对面阳台上倚着一个身影。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肩膀宽阔,手臂肌肉线条流畅。他手里拿着一罐啤酒,目光投向远处城市的灯火,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棱角分明。
几天后,我意识到这不是偶然。他几乎每个晚上都不拉窗帘。
我的工作性质特殊,是个自由插画师,昼夜颠倒成了习惯。凌晨两点,当我终于放下数位笔,站起身活动僵硬的肩膀时,总能看到对面还亮着灯。有时他会在电脑前修图,有时在擦拭相机,偶尔就那么坐在沙发上,什么也不做。
我们从未打招呼,只是隔着两栋楼之间不足二十米的距离,默契地共享着彼此的夜晚。
周五晚上,我终于完成了拖稿一周的项目,瘫在沙发上刷手机。抬眼时,发现对面阳台的门开着,他站在那里,手里照例是一罐啤酒。
鬼使神差地,我举起手,轻轻挥了挥。
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举起啤酒罐,向我示意。
那是我们第一次互动。
2
周一早上七点,门铃响了。我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浓重的黑眼圈打开门,看到他站在门口。
“你好,我是你对面的邻居,周屿。”他递过来一个包裹,“快递员送错了,放我家门口了。”
近距离看他比隔着窗户更加立体。眉毛浓密,眼睛深邃,鼻梁高挺,下颌线干净利落。声音比我想象的要低沉一些。
“啊,谢谢。”我接过包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印有卡通图案的睡衣,“我是林晚。”
他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回了自己的单元。
我们的第一次对话,简短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夜晚来临时,一切又回到了那种奇妙的默契中。我工作到凌晨三点,中途起身泡咖啡时,看到他还在电脑前。屏幕上是一个个照片文件,他专注地盯着它们,时不时调整参数。
有一瞬间,他突然抬头,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我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被定住了。他也一样。
几秒钟后,他微微颔首,然后重新看向屏幕。我则端着已经凉掉的咖啡,心跳莫名加快。
3
“他绝对对你有意思。”闺蜜小雨在电话里斩钉截铁地说。
“别瞎说,我们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我咬着面包,眼睛还盯着电脑屏幕上未完成的画稿。
“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他每晚都不拉窗帘?而且你一关台灯,他没多久也就睡了?”
我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你上次不是说了吗,你凌晨三点关台灯,然后看见他也关灯休息了。”
确实如此。但我从没意识到这已经形成了一种模式:他深夜不拉窗帘,我凌晨不关台灯。我们就像两个各自运转却又莫名同步的星球。
周五晚上,下起了暴雨。雷电交加,整个城市笼罩在灰蒙蒙的水幕中。我的台灯突然闪烁几下,熄灭了。整间公寓陷入黑暗——停电了。
我摸索着找到手机,打开手电筒,走到窗前。对面也一片漆黑,看来是整个区域都停电了。
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窗户,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在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对面阳台上站着一个人影。
又一道闪电,他举起了手,指向我的方向,然后做了个手势。
我不确定那是什么意思。他似乎意识到我没看懂,重复了那个动作——手指指向我,然后弯曲,再指向他自己。
“你是要我过去吗?”我喃喃自语,觉得这个想法太疯狂了。
但他点了点头,仿佛听到了我的问题。
4
二十分钟后,我站在他家门口,浑身湿透。当我终于下定决心过来时,才发现雨有多大,尽管撑着伞,从公寓到公寓这短短的距离已经让我浑身湿透。
门开了,周屿举着蜡烛,暖黄的光映照着他的脸。
“进来吧。”他侧身让开,“整个小区都停电了,预计要到明早才能恢复。”
我跟着他走进客厅,这才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他的家。和从对面看到的一样简洁,但多了许多细节——墙上挂满了黑白照片,架子上整齐排列着摄影集,角落里的音响设备看起来很专业。
“你怎么知道我是要你过来?”他递给我一条干毛巾。
“我猜的。”我接过毛巾,擦着滴水的头发,“谢谢。”
“喝点什么?虽然没电,但我有燃气灶可以烧热水。”
“不用麻烦。”我说着,却打了个喷嚏。
他挑眉,转身进了厨房。我趁机打量起墙上的照片。大多是风景照,荒凉的戈壁、绵延的雪山、汹涌的海浪,却没有任何人物照。
“你拍的都是风景。”
“嗯。”他端着两杯热水回来,“人不怎么好拍。”
我们坐在沙发上,烛光摇曳,外面的雨声渐小。尴尬的沉默弥漫开来。
“你是插画师?”他突然问。
我惊讶地看着他。
“我看到你客厅里的画板和一些作品。”他解释道,“我很喜欢你那幅《月光海岸》。”
那是我最知名的作品之一,曾经在本地一个画展上展出过。
“谢谢。”我有些不好意思,“你是摄影师,周屿。我其实听说过你,《国家地理》上登过你的作品。”
他微微点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我们聊起了各自的工作。他刚结束一个为期三个月的西北项目,正在整理照片;我则接下了一本畅销小说的插图工作,正在为如何呈现关键场景发愁。
“我可以给你看一些我拍的照片,或许能给你灵感。”他说着,拿起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然后才想起没电,无奈地笑了。
那是他第一次对我笑,眼角泛起细纹,让他整张脸都柔和了许多。
“没关系,等来电再说。”我说。
又是一阵沉默,但不再那么尴尬。
“你为什么总是不拉窗帘?”我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他看着我,反问道:“那你为什么总是工作到凌晨,而且不关台灯?”
5
“我失眠。”我们异口同声地说,然后都愣住了。
周屿先笑了起来:“看来我们同病相怜。”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
“三年前。一个项目压力太大,昼夜颠倒地工作,后来就再也调整不过来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但我能感觉到背后有更多故事。
“我从小就睡眠不好,工作后更严重了。”我说,“有时候害怕黑夜,总觉得一关灯,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也是。”
烛光闪烁,我们的影子在墙上交织。外面的雨已经完全停了,月光透过云层和落地窗洒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银边。
“你知道吗,”他轻声说,“有时候我修图到半夜,抬头看到对面还亮着灯,就觉得...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醒着。”
我的心轻轻颤动了一下。
来电是在凌晨四点。台灯突然亮起,空调发出运转的声音,我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吓了一跳。
“我该回去了。”我站起身,“谢谢你的...避难所。”
他送我到家门口,在我打开门时突然说:“明天晚上,如果你想继续看那些照片,我可以把电脑带到客厅。”
我回头看他:“好。我也会拉上窗帘,免得反光影响屏幕。”
“不用。”他摇头,“就这样,挺好的。”
6
从那晚开始,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还是隔着窗户工作到深夜,但现在我们会偶尔发消息。
周屿:你那杯咖啡已经凉了半小时了,不喝就倒掉吧
我抬头,看到他站在对面,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的脸。我回复:多管闲事
但还是起身去换了杯热茶。
有时他会拍下我工作的样子发给我:头快贴到屏幕了,颈椎不要了?
我回敬一张他趴在电脑前的照片:彼此彼此
我们开始分享作品。他给我看他拍摄的沙漠星空、雨林晨雾、雪山日落;我给他看我的画稿,讲述正在绘制的故事。他会给我提供视觉灵感,我会帮他分析照片的情感表达。
“这张缺少温度。”我指着他刚拍的一组城市夜景说,“技术上完美,但没有感情。”
他若有所思:“你总是能一针见血。”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他的消息:阳台上的茉莉花开了,想来闻闻吗?
那是晚上十一点,我知道这个邀请背后的含义。我们之间隔着的那层窗户纸,终于要被捅破了。
我回复:好
7
他的阳台和我想象中一样简洁,只有几盆绿植和两把椅子。茉莉花的香气在夜风中弥漫,清淡甜美。
“我下个月要去西藏拍一组照片。”他说,手里转动着一个相机,“两个月。”
“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会两个月见不到面,这个认知让我莫名失落。
“临走前,我想问你一件事。”他放下相机,直视我的眼睛,“我们这样...算什么?”
我避开他的目光:“邻居?朋友?”
“林晚。”他叫我的名字,声音低沉,“你知道不只是这样。”
确实不只是这样。我们每天互道晚安,关心对方的饮食起居,工作间隙会抬头寻找对方的身影,找到后相视一笑。这种亲密超越了普通朋友,但我们从未挑明。
“从阳台到客厅,”我轻声说,引用的是我之前写过一个故事里的句子,“从走肾到走心,谁先动情谁是狗。”
他笑了,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指尖温暖:“那你觉得我们现在在哪一阶段?”
我的脉搏在他的指尖下加速跳动:“还在阳台。”
“是吗?”他轻轻一拉,我跌入他怀中。茉莉花的香气更加浓郁了,是他的味道,还是花的味道?我分不清。
“我觉得,”他的唇贴近我的耳朵,呼吸温热,“我们该进客厅了。”
8
从阳台到客厅的距离是十步。
在这十步中,我的理智和情感激烈交战。他是认真的吗?我们会不会明天就后悔?邻居之间发生这种事情会不会太尴尬?
但当他把我轻轻放在沙发上,俯身靠近时,所有疑问都消失了。
“最后一次机会,”他的鼻尖几乎碰到我的,“推开我。”
我没有推开他,而是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那一夜,我们确实从阳台进入了客厅。身体的契合度出乎意料地高,仿佛我们已经熟悉彼此很久。事后,他抚摸着我的后背,低声说:“我后悔了。”
我的心一沉:“后悔什么?”
“后悔没早点这么做。”他笑了,翻身再次吻我。
清晨六点,我溜回自己的公寓,腿还微微发软。手机亮起,是他的消息:晚安,或者说早安
我回复:睡吧
躺在床上,我回想昨晚的一切,脸上不自觉泛起微笑。然后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到窗前,拉上了窗帘。
9
周屿去西藏前的最后一个月,是我们关系飞速发展的时期。
我们依然保持着自己的空间,但夜晚总会在一起。有时在他家,有时在我家,做爱、聊天、分享作品,然后相拥而眠。我的失眠奇迹般好转,在他的怀抱里,我能一觉睡到天亮。
“你是我的安眠药。”我开玩笑说。
他认真地看着我:“你也是我的。”
但我们从不谈感情,不说喜欢,更不提爱。那种默契依然在,只是现在延伸到了床上。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他。工作时会不自觉地看向对面,如果他不在了,就会莫名失落。看到他和其他女性——即使是工作伙伴——在一起,心里会泛酸。我开始在超市买他喜欢的啤酒品牌,做菜时会下意识地多做一份。
但我从不说出口。
“你爱上他了。”小雨一针见血地说。
“没有。”我否认,“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自欺欺人。”她嗤笑,“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提起他时你的眼睛在发光?”
我无言以对。
周屿出发去西藏的前一晚,我们躺在他的床上,窗帘罕见地拉着。
“我会想你。”他在黑暗中突然说。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有人表达感情。
他转过身,面对我:“你呢?会想我吗?”
“可能吧。”我故意轻描淡写。
他轻笑一声,不再追问。
第二天清晨,我帮他整理行李时,发现相机包里有一张我的照片——是我在阳台画画的侧影,阳光洒在发梢,整个人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中。
“什么时候拍的?”我问。
“有一天下午,你难得在白天工作。”他从背后抱住我,“我会带着它。”
10
周屿离开的第一周,我试图维持正常的生活节奏。工作到凌晨,按时交稿,甚至开始锻炼身体。但公寓变得异常安静,安静得让人难以忍受。
我们每天会通电话或视频,但信号时好时坏。他给我看雪山、草原、寺庙和经幡,我给他看我完成的画稿。
“很美。”他看着我的画说,“但不如你美。”
我的心脏漏跳一拍。距离让他变得直白,而我却更加拘谨。
第二周,我发现自己无法专心工作。总是下意识地看向对面,但那里一片漆黑。凌晨三点,我独自一人坐在客厅,台灯亮着,却感觉那光芒无法照亮整个房间。
第三周,我生了一场小病。发烧、咳嗽,躺在床上无法起身。迷迷糊糊中,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喂?”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背景风声呼啸。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小声抽泣。
“晚晚?你怎么了?”他听起来很着急。
“我...”话未说完,信号就断了。再打过去,已经无法接通。
一小时后,门铃响了。我挣扎着起身开门,看到小雨站在门口。
“周屿给我打电话,说你好像出事了,让我来看看。”她摸我的额头,“天啊,你在发烧!”
后来我才知道,周屿在信号极差的情况下,辗转联系到了小雨,请她来照顾我。
那晚,我抱着手机,看着他发来的消息:快点好起来,我担心你
我回复: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