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暗访惊魂
宋清河的行动比刘大芳想象的还要迅速和果决。
与刘大芳深度交谈并拿到关键证据的第二天,他便向报社领导做了详细汇报。领导在听完宋清河的陈述和听完那段关键录音后,高度重视,当即拍板,将此作为深度调查报道的重点选题,并叮嘱宋清河注意安全和证据的扎实性。
宋清河没有耽搁,立刻着手策划暗访。他首先通过一些私人渠道,悄悄查询了张建国及其名下兽药店的相关信息,发现他除了那家兽药店,还注册了一个小小的“农业科技咨询公司”,经营范围含糊不清。更重要的是,有间接信息显示,他与县畜牧局一位姓马的副局长往来密切,而这正与刘大芳听来的“关系网”传闻吻合。
周末一早,宋清河开着私家车,带着暗访设备,只身前往刘大芳所在的县城。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没有入住正规酒店,而是在汽车站附近找了一家不需要登记身份证的小旅馆住下。
首先,他需要核实张建国销售伪劣兽药的事实。他换上了一声略显土气的夹克,戴着棒球帽,背着一个旧帆布包,扮作外地来的小型养殖户,来到了张建国的“建国兽药”门店。
店面不算小,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兽药、饲料添加剂,看起来倒也正规。张建国正坐在柜台后面玩手机,看到有客人进来,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
“老板,需要点什么?我们这儿啥药都有,效果好,价格实惠!”张建国满脸堆笑,眼神里透着精明的打量。
宋清河操着不太熟练的当地口音,皱着眉头说:“老板,俺是邻县搞土猪养殖的,最近猪娃子老是拉稀,用了好些药都不见好,听人说你这儿有……有点特别的‘好药’,效果猛,过来看看。”
张建国眼睛微微一眯,脸上的笑容更盛,也带着一丝警惕:“特别的药?老板你说的是啥样的?”
宋清河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就是……就是那种,可能牌子不太响,但劲儿大,能快速见效的,价格嘛,好商量。” 他故意搓了搓手指,做出一个你懂我懂的表情。
张建国上下打量了宋清河一番,似乎在判断他的身份和意图。宋清河适时地露出焦急和无奈的神色:“唉,再不控制住,损失就大了!老板,你要有门路,帮帮忙!”
或许是宋清河的表演足够逼真,或许是追求利润的贪婪压倒了他的警惕,张建国点了点头,示意宋清河跟他到店铺后面狭小的仓库兼办公室。
“不瞒你说,老弟,”张建国递给宋清河一支烟,自己也点上,“现在正规渠道的药,按说明用,效果慢,成本还高。我这儿确实有一批……嗯,进口分装的高浓度原粉,效果没得说,就是……手续上可能没那么齐全,但绝对好用!”
他从一个上了锁的柜子里,拿出几个用白色塑料瓶装着的粉末,上面没有任何标签。“喏,就是这个,针对肠道问题,拌在饲料里,立竿见影。”
宋清河拿起一瓶,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这……啥牌子都没有,能行吗?不会有啥问题吧?”
“放心!”张建国拍着胸脯,“好多养殖户都用我这个,效果好着呢!出不了问题!就是注意点用量,别掺太多就行。”
“那……多少钱?”
“这个数。”张建国比划了一个手势,价格确实比正规同类产品低了近一半。
宋清河假装犹豫了一下,然后咬牙买了两瓶,并用手机悄悄拍下了交易过程和那几瓶无标签药物的照片、视频。他继续套话:“老板,你这货……稳定不?别我以后用好了,想长期要,你又没货了。”
“稳定!绝对稳定!”张建国见做成生意,心情大好,话也多了起来,“我上面有渠道,定期能拿到货。不过老弟,这话咱就在这儿说,出去了可别乱讲,毕竟……你懂的。”
“明白,明白!”宋清河连连点头,又状似无意地问,“哎,现在干啥都不容易,没点关系寸步难行啊。老板你在这边路子这么广,肯定上面有人吧?”
张建国得意地笑了笑,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炫耀:“嘿,实话跟你说,畜牧局的马局,那是我铁哥们!不然我这小店能开这么安稳?有些事,上面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咔嚓。” 宋清河藏在口袋里的微型录音笔,清晰地记录下了这句话。
拿到关键证据,宋清河没有久留,借口还要去买其他东西,匆匆离开了兽药店。
回到旅馆,宋清河心情激动。张建国亲口承认销售无标识的“进口原粉”,并暗示与畜牧局官员关系匪浅,这无疑是重大的突破!
但他知道,这还不够。张建国所谓的“进口原粉”来源是哪里?具体是什么成分?是否含有国家明令禁止的添加物?这些都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接下来两天,宋清河开始暗中跟踪张建国的送货车辆,并走访了之前刘大芳提到的、那个据说使用了张建国假药导致猪只死亡的张家庄老孙头。
老孙头起初不愿多谈,生怕惹麻烦。在宋清河亮明记者身份(并承诺保护其隐私),并出示了部分张建国销售假药的证据后,老孙头才老泪纵横地诉说了自己的遭遇。他家的猪在使用从张建国那里购买的“特效催肥灵”后,确实出现了大面积死亡,损失惨重,但苦于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药物所致,投诉无门。宋清河详细记录了老孙头的陈述,并拍摄了残留的药物包装。
然而,就在宋清河以为调查进展顺利时,他发现自己可能被盯上了。
第三天傍晚,他刚从张家庄返回县城,准备在小旅馆旁边的面馆吃晚饭,就发现两个穿着流里流气的年轻男子在旅馆门口晃悠,眼神不时瞟向他房间的窗户。当他走进面馆时,那两人也跟了进来,坐在不远处的桌子,目光不善地打量着他。
宋清河心里一沉。他的行踪很可能暴露了。是张建国察觉到了什么?还是那个“马局”动用了关系网查到了他这个外来记者?
他不动声色地吃完面,结账离开。那两名男子也立刻跟了出来。宋清河没有直接回旅馆,而是拐进了一条相对热闹的商业街,利用人流暂时甩开了跟踪者。他立刻给刘大芳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刘大姐,调查有进展,但我可能已被注意。你务必小心,保护好自己,暂时不要与我联系。等我消息。宋。”
发完信息,他立刻删除了记录。然后,他找到一个At机,取了些现金,将重要的录音笔、照片存储卡和采访记录本贴身藏好,而将那台用来联系和存放次要资料的旧手机以及几件换洗衣物留在了旅馆房间。
他没有再回那家小旅馆,而是在城区另一头找了一家不需要登记的小网吧,包了一个通宵的隔间,暂时栖身。他需要尽快将已经获取的证据整理出来,并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他知道,张建国和他背后的人,已经张开了网。而他,这个试图揭开黑幕的记者,此刻也成了网中的猎物。
危险,如同窗外渐浓的夜色,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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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困兽之斗
刘大芳在省城的小旅馆里,几乎是数着秒针度过每一分每一秒。
宋记者那条让她“务必小心”的信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她刚刚平静些许的心湖,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暴露了!他被注意到了!那他现在安全吗?张建国那伙人会不会对他下黑手?
巨大的担忧和自责几乎将她淹没。如果不是她去找宋记者,他就不会卷入这场危险之中。同时,一种更深的恐惧也攫住了她——宋记者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如果他出了什么事,那李进的冤屈,还有谁能帮他们伸张?
她不敢主动联系宋清河,只能死死攥着手机,期盼着它能突然响起,传来宋记者平安的消息。每一次走廊传来的脚步声,都让她心惊肉跳,以为是张建国的人找上了门。
在这种极度的焦虑中,另一种情绪也在她心底滋生、蔓延——那就是愤怒。对张建国无法无天的愤怒,对那些官商勾结、一手遮天的“关系网”的愤怒!他们逼死了李进,现在还想把唯一愿意帮她的记者也除掉吗?
“凭什么?!” 她在空荡的房间里,发出低哑的嘶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血痕。
她不能再这样干等下去!她必须做点什么!就算帮不上宋记者的大忙,她也得想办法自保,甚至……想办法反击!
她想起宋记者叮嘱她保护好证据。她将日记本和磁带的塑料包裹层又加厚了几层,然后塞进旅馆床头柜后面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里,确保即使有人闯入房间搜查,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
然后,她开始仔细梳理自己手头所有的“牌”。除了证据,她还有什么?她有一个悲惨的、足以引起同情的遭遇,她有一个“死者遗孀”的身份,她还有……一股豁出去的决心!
一个念头,在她走投无路、被逼到墙角的绝境中,疯狂地生长出来——既然正规渠道报案遇到“阻力”,记者暗访又面临危险,那她就把这件事,彻底闹大!大到让那些“关系网”也捂不住!
她要通过网络!虽然她不懂那些复杂的论坛、微博,但她听说过,有些事情一旦在网上曝光,就会引起巨大的关注。
可是,怎么上网发帖?她只有一部老式手机。去找网吧?她想起了上次在邻县网吧手足无措的经历。
就在她心急如焚,却不知从何下手时,她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心脏狂跳,犹豫再三,还是颤抖着接了起来。
“喂……哪位?”
“是刘大芳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语气温和而专业。
“是……是我,你……”
“刘女士你好,我是《北江都市报》的记者,我叫林薇。”对方自报家门,“我们报社的宋清河记者,之前跟我提过您的情况。他……他可能暂时遇到了一点麻烦,联系不上。他之前嘱咐过我,如果他失联,让我务必联系您,确保您的安全,并协助您后续的事情。”
刘大芳愣住了,随即涌上一股混合着希望和警惕的复杂情绪。宋记者还安排了后手?这是真的吗?会不会是张建国他们的圈套?
“我……我怎么相信你?”刘大芳声音干涩地问。
“您可以不相信我。”林薇似乎理解她的疑虑,“宋记者有没有跟您提过一个暗号?或者说,只有你们俩知道的一件事?”
刘大芳努力回想,突然记起宋清河在离开前,似乎无意中说过一句:“如果以后有陌生人联系你,说是我的同事,你可以问他‘莫扎特’听的是什么音乐。”
她试探着问:“‘莫扎特’……听的是什么音乐?”
电话那头的林薇立刻回答:“是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宋记者说,这是您丈夫生前常放给猪听的曲子。”
对了!完全对了!
刘大芳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最后的戒备也放下了。这真的是宋记者的安排!他没有忘记她,即使在自身可能面临危险的时候,还为她做了周密的考虑。
“林记者……宋记者他,他会不会有危险?”刘大芳带着哭腔问。
“我们现在也不清楚他的具体情况,但已经在通过各种渠道打听了。您先别急,当务之急是保证您和证据的安全。”林薇冷静地安抚她,“您现在在哪里?安全吗?”
刘大芳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了林薇。
“好,您就待在原地,锁好门,谁敲门也别开。我马上向我们领导汇报,我们会尽快制定一个方案。同时,我们需要您配合,将您掌握的情况和证据,通过网络渠道发布出去,形成舆论压力,这样既能推动事件解决,某种程度上也是对您和宋记者的一种保护。”
“网络……可我不懂啊……”
“没关系,您不需要懂技术操作。您只需要把您丈夫的日记关键部分拍成清晰的照片,把录音磁带的内容转换成电子文件。这些,您能做到吗?”
“拍照……我能!我可以用手机拍!录音……录音怎么转?”刘大芳急切地问。
“这样,您先想办法把日记关键页拍好。录音转换可能需要专业设备,您先把磁带保管好。我会尽快安排人,或者我本人过去与您汇合,协助您处理。在这之前,您先做好准备工作,保持冷静,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刘大芳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力量。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宋记者虽然暂时联系不上,但他留下了帮手,报社还在关注这件事!
她立刻行动起来,按照林薇的指示,用手机一页一页,仔细地拍摄李进日记里最重要的内容——那些记录他与张建国冲突、内心苦闷、以及最后绝望的文字,还有那页写着“小心张”和“天黑,请闭眼”的遗书。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的心是痛的,但手是稳的。因为她知道,这些文字,不再是丈夫孤零零的绝笔,而是即将变成射向黑暗的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