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出事后的第五天，病房里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花店的小哥，送来了一束包装精美的鲜花。
不是常见的康乃馨或者百合，而是一束淡雅洁白的白玫瑰，搭配着几支翠绿的洋桔梗和零星的点缀星花，看起来清新又温柔。
“周瑶小姐是吗？您的花，请签收。”花店小哥微笑着递过签收单。
周瑶愣住了。林晓晓接过花，翻看了一下，没有卡片。
“谁送的？”周瑶问。
“不知道啊，没留名字。”林晓晓也觉得很奇怪，“是不是你爸妈？或者公司同事？”
周瑶摇了摇头。父母不太懂这些浪漫，公司同事关系一般，而且她请假时只说身体不适，并没透露住院。
“可能是哪个暗恋你的追求者？”林晓晓挤眉弄眼，试图活跃气氛，“看这花选的，很有品味嘛！”
周瑶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她现在这个样子，谁会暗恋她？
她以为这只是个偶然。
然而，第二天，同样的时间，花店小哥又来了。这次换成了香槟色的玫瑰，搭配着白色的相思梅，同样没有卡片。
第三天，是淡紫色的绣球花，象征着希望和美满。
第四天，是明媚的向日葵，像一个个小太阳，试图驱散病房里的阴霾。
……
每一天，都会有一束不同的、精心搭配的鲜花准时送到她的病房。风雨无阻。
这些花，成了周瑶灰暗住院生活中唯一的一点亮色和期待。它们静静地绽放在床头柜上，散发着淡淡的、宜人的香气，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这个世界还有美好存在。
她开始猜测送花的人是谁。
“肯定是你的爱慕者！”林晓晓笃定地说，“而且是个很用心的人。瑶瑶，你看，他每天送的花都不一样，花语都很积极向上，像是在鼓励你。”
周瑶心里也泛起一丝涟漪。会是谁呢？
她试探着给几个可能的朋友发了消息，旁敲侧击，得到的回复都是不知情。
“别想了，反正肯定是好事！”林晓晓帮她削着苹果，“有人关心还不好？你就安心养着，等拆线那天，说不定神秘人就会现身了！”
拆线……
这个词让周瑶的心情再次沉重起来。
脸上的纱布，就像一道审判，迟早要揭开。她既盼望着那一天，又害怕那一天的到来。
期间，警察来做过一次笔录，公司领导和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同事也来探望过，说了些安慰的话。但那个她潜意识里或许期待着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吴柏廷，果然对她漠不关心。
她偶尔会拿起手机，点开那个黑色的头像。他的朋友圈一片空白，或者是对她不可见。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她发出分手，他回复“行”的那天。
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也好。她告诉自己。断了就要断得干净。
只是，看着床头那束今天新送来的、娇艳欲滴的粉雪山玫瑰，她心里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如果是他送的，该多好。
但这个念头太奢侈，她不敢多想。
日子在期待、忐忑和恐惧中，一天天过去。
脸上的伤口愈合得不错，医生说要拆线了。
拆线那天，阳光很好。明晃晃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甚至有些刺眼。
周瑶坐在诊疗室的椅子上，心跳得像擂鼓一样。林晓晓紧紧握着她的手，给她打气：“别怕，瑶瑶，一定没事的！相信我！”
护士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揭开她脸上的纱布。
每揭开一层，周瑶的心就往上提一分。当最后一道纱布离开皮肤，感受到空气微凉的触感时，她几乎停止了呼吸。
医生仔细检查着她的伤口，表情严肃。
“恢复得还可以，”医生开口道，“不过，疤痕肯定是会有的，尤其是左边脸颊靠近耳朵这道，比较深。后期可以通过医美手段进行淡化，但想要完全恢复到以前那样，不太可能。”
医生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周瑶心上。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宣判，还是让她瞬间脸色煞白。
林晓晓赶紧扶住她。
“没关系，瑶瑶，现在医美很发达的！我们去找最好的医生，一定能治好！”林晓晓急切地安慰道。
周瑶颤抖着，鼓起毕生的勇气，看向护士递过来的那一面小镜子。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黑眼圈。左边脸颊上，一道粉红色的、狰狞的疤痕从颧骨下方一直延伸到接近耳垂的位置，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原本光洁的皮肤上。
虽然伤口愈合了，但这道疤，却清晰地宣告着那场事故的存在，也宣告着她容貌的改变。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她终究，还是没能逃过。
“走吧，晓晓，我们回病房。”她放下镜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林晓晓担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扶着她，慢慢往病房走。
走廊很长，阳光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周瑶低着头，不敢看周围人的目光，她觉得每个人都在看她脸上的疤。
快到病房门口时，林晓晓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那个……瑶瑶，公司有点急事，老板催我回去一趟。”林晓晓有些为难地说，“你自己回病房休息一下，我处理完马上回来陪你，好不好？”
周瑶此刻心如死灰，只想一个人呆着，便点了点头：“你去吧，我没事。”
“那你答应我，别做傻事！等我回来！”林晓晓不放心地叮嘱。
“嗯。”
看着林晓晓匆匆离去的背影，周瑶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病房门。
然后，她整个人僵在了门口。
病房里，窗边，逆着光，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个身影，她熟悉到骨子里，即使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她也能一眼认出。
听到开门声，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金色的光晕，他的脸在阴影里有些看不真切，但那双深邃的、此刻正紧紧凝视着她的眼睛，却像带着魔力，瞬间攫取了她所有的呼吸。
吴柏廷。
竟然是……吴柏廷！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长裤，风尘仆仆，下巴上冒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眼底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来看她笑话吗？看她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一瞬间，屈辱、难堪、悲伤、愤怒……种种情绪像海啸般席卷了她。周瑶下意识地抬手，想要遮住脸上的疤痕，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来干什么？”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戒备。
吴柏廷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像是有实质一般，牢牢地锁在她脸上，尤其是那道新鲜的疤痕上。他的眼神里没有她预想中的嫌弃、惊讶或者同情，反而是一种……深沉到极致的心疼，和一种近乎贪婪的凝视。
他朝她走近了一步。
周瑶又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的门板上，退无可退。
“谁让你来的？你看够了吗？看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满意了？”情绪失控之下，她口不择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吴柏廷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仿佛压抑了许久的情绪：
“那些花，”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喜欢吗？”
周瑶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花？
那些每天准时送达，带给她无数安慰和猜测的鲜花……
是他送的？！
这怎么可能？！
他不是早就消失了吗？他不是对她漠不关心吗？
“你……你说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白玫瑰，洋桔梗，香槟玫瑰，相思梅，绣球，向日葵，粉雪山……”吴柏廷缓缓报出这些天花的名字，他的目光温柔得像一汪深潭，几乎要将她溺毙，“每一天，都是我选的。喜欢吗？”
周瑶彻底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真的是他！
怎么会是他？
为什么？
看着她震惊又茫然的样子，吴柏廷又向前迈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让她魂牵梦萦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和风尘仆仆的味道。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颊的疤痕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清晰的痛楚。他抬起手，似乎想碰触那道伤疤，却又怕弄疼她似的，手指在空中微微停顿，最终缓缓落下，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因为紧张而攥紧的拳头。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包裹住她冰凉的指尖。
“对不起，”他低声说，声音里充满了愧疚和压抑的情感，“我来晚了。”
周瑶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决堤而出。
她想过无数次他们再见面的场景，或许是形同陌路，或许是争吵不休，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在她最狼狈、最绝望的时候，这个她以为早已不在乎她的男人，却以这样一种方式，悄然出现，告诉她，那些支撑她度过黑暗日子的温暖，全都来自于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为什么？”她哽咽着问，几乎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吴柏廷没有直接回答。他深深地望着她，另一只手伸进了裤子口袋，似乎掏出了什么东西。
然后，他在她面前，缓缓单膝跪地。
这个动作，让周瑶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仰着头，俊朗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虔诚。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个深蓝色的丝绒戒指盒。
他打开盒子。
一枚设计简洁而精致的钻戒，在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下，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钻石的切割面完美无瑕，而在戒指的内圈，似乎刻着一行细小的字。
“瑶瑶，”吴柏廷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知道，过去的我，混账，幼稚，不懂得珍惜，让你受了太多委屈。我用冷漠伤害了你，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因为可笑的自尊和你在冷战。”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灵魂深处。
“出差回来的那天晚上，我本来想去找你，告诉你我错了，我不想分手。可我接到晓晓的电话，说你……你出了车祸。”
周瑶屏住呼吸，听着他的叙述。
“我赶到医院，看到你躺在病床上，脸上缠着纱布，那么脆弱，那么安静……我恨不得杀了我自己。”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我怕你看到我更生气，影响你恢复。所以我不敢出现，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每天送你一束花，希望它们能代替我陪着你，给你一点点力量和安慰。”
“我联系了我国内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整形外科医生，预约了最快的面诊时间。所有的治疗方案和费用，你都不用担心。”他看着她，眼神里是满满的疼惜和决心，“这道疤，不是因为你自己，而是因为我。如果不是跟我吵架，你就不会情绪低落，不会加班到那么晚，不会出那次意外。所以，让我来负责，好吗？”
周瑶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从来不知道，在她怨恨着他的时候，他却在背后为她做了这么多。
“那你……你之前为什么那样对我？”她泣不成声地问。
吴柏廷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懊悔：“是我错了。工作压力大，我把负面情绪带给了你。我以为有些事不用说你都懂，却忘了感情需要沟通和经营。我忽略了你的感受，用冷漠筑起了墙。瑶瑶，失去你的这些天，我才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没有你的房子，空得像座坟墓。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那枚戒指上，将戒指举到她面前，让她能更清楚地看到内圈刻着的那行字——
“这个数字，”吴柏廷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刻痕，声音温柔而缱绻，“不是客服电话。是‘一你你一你’，也是‘壹零零壹零’。从第一次见到你，到每一次和你争吵、和好，再到这次差点失去你……我对你的心动，早就超过了一万次，未来还会有十万次，百万次，无数次。”
他的眼神无比真诚，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
“周瑶，这辈子，只能是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余生来补偿你，守护你，好吗？”
周瑶看着跪在面前的这个男人，看着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爱意、悔恨和期盼，看着他掌心那枚刻着独特誓言的钻戒，看着他风尘仆仆、难掩疲惫却依旧为她而亮的眼眸……
所有的委屈、不安、恐惧，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也找到了安放的港湾。
她曾经以为彗星撞地球，是世界末日。
可现在才发现，也许撞击之后，碎片散落，化作了满天星辰，和一个……更加懂得如何去爱的他。
她颤抖着，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吴柏廷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光芒。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戒指，像是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郑重地、缓缓地，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尺寸，刚刚好。
冰凉的金属触感，很快被体温熨暖。
他站起身，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谢谢你，瑶瑶……谢谢你还愿意给我机会。”他的声音哽咽了，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
周瑶把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有力而急促的心跳，感受着久违的温暖和安全感，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
这一刻，所有的等待和伤痛，仿佛都值得了。
就在她沉浸在这失而复得的幸福中时，吴柏廷却稍稍松开了她一点。他捧起她的脸，目光温柔地掠过她脸上的疤痕，然后，他的眼神微微变了，眉头轻轻蹙起，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极其重要，却又被暂时忽略的事情。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未散的余悸和后怕。
“瑶瑶，”他看着她，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关于你出车祸那天晚上……”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
“警察的调查结果说，那辆电动车是失控冲上人行道。但是……我后来去看过现场，也托人打听过一些细节。”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紧紧锁住她的眼睛。
“事故发生前，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对劲的人或者事？比如，有没有人……跟踪你？”
周瑶愣住了，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跟踪？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那天晚上，她只顾着低头看手机叫车，根本没注意周围……
吴柏廷的问题，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她刚刚获得安宁的心里，激起了层层叠叠的、令人不安的涟漪。
那场几乎夺走她性命、毁掉她容貌的车祸……
难道，并不是一场简单的意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