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鸿升缓缓转动轮椅,面对着她。他的脸布满皱纹,但那双眼睛,虽然浑浊,却依然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我知道你。”顾鸿升看着她,语气平静无波,“林晚,那个被我儿子送进监狱的女孩。”
林晚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迎视着老人的目光:“顾老先生知道我?”
“承泽做事,向来狠绝。”顾鸿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叹了口气,“尤其是对他认为‘挡路’或者‘背叛’的人。”
林晚沉默着,等待着他的下文。她不确定这个老人的意图。
“小哲……他很喜欢你。”顾鸿升忽然转移了话题,“他以前,从不允许家教碰他的钢琴。”
“小少爷只是缺少陪伴和正确的引导。”林晚谨慎地回答。
“是啊,陪伴……”顾鸿升的目光变得悠远,带着一丝痛楚,“承泽给了他最好的物质,却给不了他最重要的东西。就像……他当年对我一样。”
林晚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那一丝异常。这对父子,关系似乎并不融洽?
顾鸿升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那目光带着一种沉重的、几乎是压迫性的审视:“告诉我,孩子,你恨我儿子吗?”
这个问题如同惊雷,炸响在林晚耳边。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她看着顾鸿升,老人眼中没有试探,没有威胁,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同病相怜的悲哀。
一个大胆的、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成型。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伪装,抬起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淬了冰的恨意和决绝。
“恨?”她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顾老先生,五年冤狱,家破人亡,您觉得,‘恨’这个字,够分量吗?”
她上前一步,走到书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轮椅上的老人,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我要的,是复仇。我要顾承泽,尝遍他施加在我身上的一切痛苦!我要他失去他最在乎的一切——他的事业,他的名誉,还有……他视若生命的儿子!”
她死死盯着顾鸿升的眼睛,不错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顾老先生,您深夜独坐,寂寥满怀,对您那位权势滔天、或许对您也并不那么恭敬的儿子,就真的……毫无芥蒂吗?”
“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老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顾鸿升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其复杂、带着苦涩,又隐含着一丝诡异光芒的弧度。
他看着眼前这个被仇恨点燃、如同复仇女神般的年轻女子,缓缓地,点了点头。
“说说看,你的……交易。”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一场颠覆一切的风暴,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悄然拉开了序幕。
第四章:裂痕
与顾鸿升的结盟,像一把钥匙,为林晚打开了通往顾家核心秘密的大门。
她这才知道,顾承泽与父亲的关系早已势同水火。顾鸿升中风,外界传闻是积劳成疾,实则与顾承泽在集团内部的夺权逼宫有直接关系。顾承泽手段凌厉,上台后清洗了所有忠于父亲的元老,将顾鸿升彻底架空,成了一个只能困在轮椅上的“太上皇”。
顾鸿升对儿子,有愤怒,有不甘,更有一种被至亲背叛的刻骨恨意。而顾承泽对父亲,也只有表面上的恭敬,实则控制着父亲的一切,包括他的医疗和与外界的联系。
“他和他母亲一样,骨子里流淌着自私冷酷的血。”顾鸿升在一次密谈中,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恨意,“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他的母亲?”林晚抓住了关键。
顾鸿升的脸上掠过一丝深刻的痛苦和厌恶:“一个卑贱的、企图靠孩子上位的女人,生下承泽后没多久就拿了钱消失了。承泽一直以为是我逼走了她,恨了我很多年。直到后来他自己查到了真相……但那又如何?他早已变成了比他母亲更冷酷的人。”
林晚心中震撼。她没想到顾承泽那样傲慢的人,竟然有这样不堪的出身。这或许解释了他极度缺乏安全感和超强的控制欲。
有了顾鸿升在内部的策应和情报提供,林晚的复仇计划进展迅速。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温顺的家教。她利用顾鸿升提供的、关于顾承泽早年一些不为人知的、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商业操作信息,开始匿名向顾氏的竞争对手释放信号。她像一只隐藏在暗处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侵蚀着顾承泽商业帝国的基石。
同时,她对顾哲的“引导”也开始转向。
她不再一味迁就他的坏脾气,而是开始有技巧地“纵容”。顾哲不喜欢数学,她就说:“小哲不喜欢,那我们就不学了,反正顾总这么厉害,以后小哲什么都不用会也能过得很好。”顾哲想要逃课去打游戏,她就帮他找借口瞒过张妈,甚至偷偷带他出去。
她潜移默化地,将一种“你生来就拥有一切,规则对你无效”的观念,植入顾哲幼小的心灵。她在他面前,时而流露出对顾承泽财富和权力的“羡慕”与“敬畏”,时而又“不经意”地透露一些顾承泽如何用“非常手段”打压对手的“传奇故事”。
她在培养一个更加骄纵、无法无天,并且对父亲的行为模式产生扭曲崇拜的继承人。
另一方面,她利用顾鸿升给她的资金(老人显然还藏有一些顾承泽不知道的私产),暗中联系了以前的旧关系。她入狱前是顶尖大学金融系的高材生,若非那场变故,她本该有光明的前程。如今,她要重拾旧技,在暗处织网。
这一切,她都做得极其隐秘。在顾承泽面前,她依旧是那个低眉顺眼、甚至有些惧怕他的家教林晚。
顾承泽似乎对她很满意。或许在他看来,一个被他完全拿捏、有着致命把柄在手的女人,掀不起任何风浪。他甚至偶尔会“施舍”给她一些“奖赏”——比如,带她和顾哲一起出去吃饭,在外人面前,扮演一个温和的雇主。
这让林晚感到无比恶心,却也让她更清晰地看到了顾承泽的傲慢与自负。
裂痕,在不知不觉中产生。
一天下午,顾承泽提前回家,正好撞见林晚在教顾哲弹一首新的钢琴曲。不是那些枯燥的练习曲,而是一首旋律优美,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忧伤的曲子。
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落在林晚专注的侧脸和纤细的手指上,落在顾哲难得安静聆听的小脸上。那一幕,竟有一种诡异的、温馨的和谐。
顾承泽站在门口,一时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他似乎也憧憬过这样的画面。一个家,一个他爱的女人,一个可爱的孩子……
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狠狠掐灭。他想起了五年前,林晚那双充满“算计”和“贪婪”的眼睛,想起了她为了钱不惜一切代价的样子,想起了那个因为她而差点失去的、至关重要的项目,以及她“恼羞成怒”后的“疯狂行径”……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
林晚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露出那种他熟悉的、带着怯懦和讨好的笑容:“顾总,您回来了。”
顾承泽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落在钢琴上的一份乐谱上,那是林晚带来的一份手抄谱,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他走过去,拿起那份乐谱,眉头微蹙:“这是什么曲子?没听过。”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平静:“是一首很小众的民谣改编的钢琴曲,叫《荆棘鸟》,我觉得旋律很适合小少爷练习手指的灵活性。”
“荆棘鸟?”顾承泽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晦暗不明,“传说中一生只唱一次歌,寻找荆棘树,将胸膛刺入最长的棘刺,在奄奄一息时唱出绝美的歌声……倒是很配你。”
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
林晚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寒光,轻声说:“顾总说笑了,我只是个家教,教孩子弹琴而已。”
顾承泽冷哼一声,放下乐谱:“做好你分内的事,别搞这些无谓的东西。”
“是。”
顾承泽转身离开,没有看到身后林晚抬起眼时,那冰冷如霜的眼神。
《荆棘鸟》……确实很配她。她就是他顾承泽生命里的那只荆棘鸟,不过,她不是为了歌唱而死,而是为了将最锋利的荆棘,刺入他的心脏!
第五章:交锋
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
顾承泽开始遇到麻烦了。
先是公司一个筹划已久、志在必得的政府地块,在最后关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以微弱优势截胡。对方的出价精准得诡异,仿佛完全洞悉了顾氏的底牌。
接着,海外一个重要的合作项目,核心技术人员被对手高薪挖走,带走了关键资料,导致项目陷入停滞,损失巨大。
然后,网络上开始悄然出现一些关于顾氏集团早年发家史的“揭秘”帖子,虽然语焉不详,却隐隐指向一些不光彩的原始积累手段,甚至提到了“官商勾结”、“非法拆迁”等敏感字眼。顾氏的公关部虽然第一时间压了下去,但负面影响已经造成。
这些麻烦单独来看,似乎都只是商业竞争中常见的意外。但接二连三地发生,而且针对性如此之强,就让顾承泽不得不警惕起来。
有人在针对顾氏,或者说,在针对他顾承泽。
他动用了所有力量去调查,却像是打在棉花上,对方隐藏得极深,手段老辣,不留痕迹。
焦头烂额之际,他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脾气也愈发暴躁。连带着对顾哲,也失去了往日的耐心。
一次晚餐,顾哲因为挑食,不肯吃青菜,被顾承泽厉声斥责了几句。顾哲当场摔了筷子,大哭大闹:“你从来都不陪我!就知道工作!我讨厌你!林老师都比你好!”
顾承泽的脸色瞬间铁青,猛地看向坐在一旁,低着头默默吃饭的林晚。
林晚适时地抬起头,脸上带着惶恐和无措:“顾总,小少爷他……童言无忌……”
“闭嘴!”顾承泽厉声打断她,目光锐利如鹰隼,在她脸上来回扫视,“你对他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林晚吓得肩膀一缩,眼圈立刻红了,泫然欲泣:“我……我没有……我只是按照您的要求,照顾好小少爷的起居和学习……我……”
她的表演无懈可击,将一个受到惊吓、委屈无助的弱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旁边的张妈也忍不住帮腔:“先生,林老师平时很用心的,对小少爷也极有耐心,小少爷是太久没见到您,想您了……”
顾承泽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林晚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再看看哭闹不止的儿子,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却又无处发泄。他猛地一脚踹在椅子上,发出一声巨响,转身摔门而去。
餐厅里只剩下顾哲的哭声和林晚低低的、压抑的抽泣声。
然而,在无人看见的角度,低着头的林晚,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快意的弧度。
裂痕,在扩大。
深夜,顾承泽的书房。
他站在窗前,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眉头紧锁。最近一系列的事情,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感。那种感觉,就像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时刻窥视着他,准备随时给他致命一击。
他想到了林晚。
是这个女人带来的晦气吗?自从她出现后,似乎一切都不太顺利。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能掀起什么风浪?她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
可是,顾哲对她的依赖,却是不争的事实。那种依赖,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感到一丝……嫉妒和不安。
他拿起内线电话,冷声吩咐:“查一下林晚出狱后的所有行踪,接触过什么人,特别是……她有没有见过什么特别的人。”
他必须确认,这个被他掌控在手中的棋子,是否真的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