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鬼医谷后,我并未直接前往扬州,而是先绕道去了附近一个相对繁华的州府。我需要为自己打造一个全新的、经得起推敲的身份。
用墨老给的金叶子,我买了几身质地普通但干净整洁的男式青布长衫,又购置了一些必要的物品:一个半旧的药箱,里面装满了我沿途采制的、以及从鬼医谷带出来的各种药材(多是些药性平和、不易出错的),一些空的瓷瓶,还有一套银针。
易容是关键。我不能用真面目示人,但过于拙劣的伪装更容易引人怀疑。我回忆着当年细作训练时学到的手段,结合鬼医谷一些偏门的知识,用特制的药水轻微改变了肤色,使其呈现一种常经风霜的蜡黄;用胶脂 subtly 调整了眉骨和鼻梁的线条,让面部轮廓更显硬朗;最后贴上两撇稀疏的胡子,将头发全部束起,戴上一顶方巾。
对着水洼照了照,水中的倒影已然是一个三十余岁、面容普通、带着几分风尘仆仆之色的游方郎中。眼神是最大的破绽,我刻意将目光放得平和甚至略带几分疲惫,收敛起所有的锋芒。
名字也要换。我略一思索,决定化名“薛青”,取“雪”之清冷与“青”之生机,也算是对过去的一种隐秘告别。
准备妥当,我便雇了一辆骡车,不紧不慢地朝着扬州城而去。一路上,我刻意模仿着游医的做派,偶尔在途经的村镇停留,免费为一些贫苦百姓看看头疼脑热的小毛病,积累一点“口碑”,也让自己更融入这个角色。
越是靠近扬州,关于靖王靳无渊和王妃慕容雪的消息就越多。正如墨老所说,靳无渊在江南雷厉风行,以整顿漕运、打击盐枭为名,查办了不少官员和豪商,一时间江南官场风声鹤唳。而靖王妃病重的消息也传得沸沸扬扬,说是自大婚受惊后便一病不起,日渐消瘦,靖王广邀名医,却皆束手无策。
“听说王爷对王妃情深义重,亲自端汤喂药,夜不解带,真是羡煞旁人啊。”茶寮里,有闲人议论道。
我端着粗瓷碗,低头喝着寡淡的茶水,心中冷笑。情深义重?端汤喂药?靳无渊,你这出戏,演得可真够投入的。若真如此情深,当初又何必让我去下毒?若真如此关切,慕容雪又怎会病到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这病,八成有蹊跷。
数日后,扬州城巍峨的城墙终于出现在眼前。作为江南最繁华的都市之一,扬州车水马龙,商铺林立,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但在这繁华之下,我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紧张气氛,街面上巡逻的兵士明显增多,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过往行人。
靖王的临时府邸设在原来的盐运使司衙门,守卫森严。我没有贸然前去,而是在离王府不远不近的地方,寻了一间干净但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
安顿好后,我背着药箱,来到了王府侧门附近。那里果然贴着一张悬赏求医的告示,言辞恳切,赏格丰厚,吸引了不少人围观,但真正敢去揭榜的却寥寥无几——治好了固然一步登天,治不好,恐怕下场难料。
我混在人群中观察了片刻,注意到王府门房对前来应征的郎中盘问得极其仔细,不仅要查看路引户籍,还要询问师承来历,甚至当场考较医术。有几个滥竽充数的,直接被轰了出来。
看来,靳无渊对此事极为谨慎。
我耐心等待着,直到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模样的人从门房出来,似乎对围观的郎中心存不满,呵斥道:“都是些庸医!连王妃娘娘的病症都说不出了子丑寅卯,也敢来应征?若再有无能之辈前来叨扰,休怪王府不客气!”
人群骚动了一下,有些人开始退缩。
我知道,机会来了。这个时候,需要一个看起来有真才实学、又不畏权势的人出现。
我整了整衣冠,排众而出,走到那管事面前,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这位管事请了。在下薛青,云游郎中,略通岐黄之术。愿为王妃娘娘一试。”
我的声音刻意压得低沉平稳,带着一种经过世事的沧桑感。
那管事上下打量着我,见我虽然风尘仆仆,但眼神清澈镇定,举止从容,不像之前那些慌里慌张的人,脸色稍霁:“哦?薛郎中?何处人氏?师从哪位名家?”
“在下乃川蜀人士,自幼随山中隐士学医,并无固定师承,游历四方,只为济世救人。”我早已备好说辞,川蜀之地多奇人异士,这个来历不易查证,也符合游医的身份。
“山中隐士?”管事将信将疑,“那你可知王妃娘娘所患何症?有何见解?”
我微微一笑,道:“未曾望闻问切,岂敢妄断病症?不过,在下曾游历西域,于一些疑难杂症略有心得。听闻王妃娘娘乃心脉受损,惊悸忧思所致,或许与寻常病症不同。”
我故意点出“心脉受损”、“惊悸忧思”,这正是外界对慕容雪病情最常见的猜测,但也最是模棱两可,不易出错,又能显出我并非毫无见识。
那管事听我说得有些道理,神色又缓和了几分:“既如此,薛郎中请随我来,需经过府内医官考核,方能为娘娘诊视。”
“理当如此。”我点头应允。
跟着管事进入王府侧门,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偏厅。厅内已有几位穿着官服的老者等候,显然是王府供养的医官。他们看我的眼神带着审视和不屑,一个游方郎中,也配来给王妃看病?
考核很快开始,无非是询问一些医理药理,辨识药材,甚至拿出一些疑难病例让我分析。我早有准备,将鬼医谷所学的、能够示人的部分知识,结合自己过去的见识,娓娓道来,既不显得过于惊世骇俗,又往往能切中要害,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
几位医官从一开始的轻视,渐渐变得惊讶,最后甚至开始认真与我讨论起来。他们发现,这个看似年轻的游医,在某些方面的见解,竟比他们这些太医还要深刻。
考核完毕,为首的医官抚须沉吟片刻,对那管事点了点头:“这位薛郎中,确有过人之处。或可一试。”
管事见状,态度更加客气:“薛郎中,请稍候,容我去禀报王爷。”
我的心微微一紧。要见到靳无渊了吗?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想到即将面对那个让我爱恨交织、恨之入骨的男人,呼吸还是不免有些紊乱。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我是郎中薛青,不是婢女如意。
片刻之后,脚步声传来。我低眉垂目,恭敬地站在厅中。
一个熟悉得刻入骨髓的、清冷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就是你说,或可治王妃之疾?”
第十四章:咫尺天涯探虚实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我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但立刻用力掐住掌心,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我缓缓抬起头,迎上那道目光。
靳无渊就站在偏厅门口,依旧是一身玄色蟒袍,金冠束发,只是脸色比我记忆中苍白了一些,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眉宇间锁着一抹化不开的忧色和疲惫。他站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周身那股冰冷的压迫感,似乎因为这份“忧色”而减弱了几分。
他也在打量我,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我伪装的表皮,直刺灵魂深处。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怀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我压下心中翻涌的恨意和酸楚,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平和而恭谨,微微躬身:“草民薛青,参见王爷。”
“免礼。”靳无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听医官说,你医术不俗,对王妃的病症似有见解?”
“回王爷,草民不敢妄言。”我保持着谦逊的姿态,“需得亲自为娘娘望闻问切之后,方能有所判断。只是,草民曾遇类似因惊悸忧思导致心脉郁结之症,略通调理之法。”
我再次强调“惊悸忧思”,这是关键。慕容雪的病根,必须落在这上面,才符合逻辑。
靳无渊沉默了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直盯着我,似乎在权衡。厅内的气氛有些凝滞。
我能感觉到他目光中的压力,但我不能退缩,也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我现在是薛青,一个有些本事、想借此机会攀上高枝的游医。
终于,他开口道:“王妃玉体金贵,不容丝毫闪失。你若能治好王妃,本王重重有赏。若有何差池……”他没有说完,但话语中的寒意不言而喻。
“草民定当竭尽全力。”我恭敬地回答。
“带他去芷萝苑。”靳无渊对一旁的管事吩咐道,然后便转身离开了,自始至终,没有再多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一件有用的工具。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心中冷笑。靳无渊,你还是这般谨慎多疑,连亲自带我去见慕容雪都不肯。是怕有人对王妃不利,还是……不想与我这个“低贱”的郎中有过多接触?
也好,省得我面对他时,控制不住心中的恨意。
跟着管事穿过重重庭院楼阁,王府的奢华精致尽收眼底,比记忆中的靖王府更胜一筹。终于,我们来到一处环境清幽、守卫格外森严的院落前,门楣上写着“芷萝苑”三个字。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
进入内室,只见装饰华丽却略显沉闷,窗户紧闭,光线昏暗。层层纱幔之后,隐约可见一个身影躺在锦榻之上,旁边有侍女垂手侍立。
“薛郎中,请。”管事示意我上前。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榻前。侍女轻轻掀开纱幔一角。
榻上躺着的,正是慕容雪。她比大婚时清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微弱,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我心中警铃大作。这病容……太标准了,标准得像是精心设计过的。以我如今的眼力,能看出她气息虽弱,但内里似乎并非全然虚浮。而且,她身上除了药味,还有一种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奇异香气,不像是寻常熏香。
“请容草民为娘娘请脉。”我定了定神,在侍女搬来的绣墩上坐下,伸出三指,轻轻搭在慕容雪露在锦被外的手腕上。
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皮肤,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加快了一瞬,但立刻强行压制下去。我是薛青,我在诊病。
我屏息凝神,仔细感受着她的脉象。脉象虚浮无力,时快时慢,确实是心脉受损、忧思过度的迹象,非常逼真。但是,在这虚浮之下,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凝而不散的滑腻感。
这感觉……很像鬼医谷典籍中记载的,一种名为“梦萦散”的奇药所产生的脉象。梦萦散,能让人陷入一种类似重病的沉睡状态,脉象虚弱,但并不会真正损伤身体根本,只是需要定期服用解药,否则会假死成真。
难道……慕容雪是在装病?用这种奇药来伪装?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博取靳无渊的怜爱?还是……有更深的图谋?
我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但脸上却不动声色,继续诊脉,又仔细查看了她的眼睑、舌苔等。
半晌,我收回手,站起身,对等候在旁的管事和侍女说道:“娘娘此症,确是因大婚受惊,心脉受损,加之忧思郁结,以致气血两亏,心神不宁。病情……颇为沉重。”
管事连忙问:“薛郎中,可能医治?”
我沉吟道:“草民需先开一剂安神定惊、疏通心脉的方子,看看娘娘服药后的反应,再行调整。此外,娘娘居处需时常通风,见些阳光,于病情有益。”
我开的方子,自然是中正平和、吃不死人也治不好病的温补之剂。我需要时间观察,确认我的猜测。
“这……”管事有些犹豫,通风见光,似乎与之前太医的嘱咐相悖。
“按薛郎中说的做。”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心中一震,靳无渊不知何时又来了,正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看着榻上的慕容雪,眼神复杂难明。
“是,王爷。”管事连忙应下。
靳无渊的目光转向我:“薛郎中,王妃的病,就交给你了。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本王希望,尽快看到成效。”
“草民遵命。”我低头应道。
“你好生照料。”靳无渊对榻边的侍女吩咐了一句,又深深看了慕容雪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多看我这个“薛郎中”一眼。
我站在榻前,看着纱幔后那张苍白美丽的容颜,心中冷笑。
慕容雪,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靳无渊,你对你这位“病重”的王妃,到底有几分真心?
这靖王府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而我,已经成功地踏入了这潭浑水之中。
好戏,才刚刚开始。
(未完待续……)
如意确认慕容雪可能装病,她将如何利用这点?
靳无渊对慕容雪的真实态度是什么?
王府内是否还有其他势力眼线?
如意在王府的行动会顺利吗?
她能否找到机会探查当年真相甚至实施报复?
那神秘的“梦萦散”又从何而来?
悬念迭起,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