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对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书房里只余下电脑风扇细微的嗡鸣，和我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血液轰隆隆地冲上头顶，又在周慕白冰冷的目光下瞬间冻结，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濒死的寒意。
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屏幕上的雪花点，如同我们之间关系的最终注脚，冰冷而破碎。
U盘还赤裸裸地插在接口上，像一个无声的嘲笑。
我僵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忘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周慕白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他逆着光，高大的身影投下沉重的阴影，几乎将整个书房入口堵死。我看不清他脸上的具体表情，只能感受到那两道实质般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解剖着我，带着一种极度压抑的、山雨欲来的平静。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终于动了。
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缓慢而清晰的“哒、哒”声，每一下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他一步步走进书房，走向我，走向那台泄露了一切秘密的电脑。
我没有动，也无法动。像是被毒蛇盯住的青蛙，只能眼睁睁看着猎食者逼近。
他在书桌前停下，目光从我的脸上，缓缓移向电脑屏幕。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触摸到冰凉的鼠标，轻轻点击，关闭了播放器窗口，露出了那个解压后的文件夹。
“Lweis_Eye……”他低声念出那个密码，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古怪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玩味，“你倒是……很会猜。”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比直接的暴怒更令人恐惧。
我猛地回过神，求生欲终于压过了恐惧。我几乎是弹跳起来，想要后退，却撞翻了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
“你别过来！”我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颤抖着抓起桌上一把沉重的黄铜镇纸——就是那个眼睛造型的镇纸，徒劳地对准他，仿佛它能保护我，“你……你都看到了……那场车祸……不是你……”
周慕白的目光终于从电脑屏幕移开，落在我身上，落在我手里那可笑的“武器”上。他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勾了一下，像是一个嘲讽的弧度，又很快消失不见。
“不是我什么？”他向前逼近一步，语气平静得可怕，“不是我撞的车？”
我被他逼得后退，脊背抵住了冰冷的落地窗，再无退路。窗外是城市璀璨的灯火，却照不进我们之间这片冰冷的黑暗。
“行车记录仪……记录得很清楚……”我强迫自己与他对视，尽管牙齿都在打颤，“是后面……是后面的车撞了你们……”
“所以呢？”周慕白又逼近一步，几乎与我呼吸相闻。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男士古龙水味道此刻闻起来却充满了压迫感，“所以你就觉得，我是无辜的？林薇的死，与我无关？”
他的反问像一记重锤，砸得我头晕眼花。
不是吗？视频里，他那一刻的惊愕不似作伪。撞击来自后方。
“那笔钱……你挪用的公款……”我试图抓住别的线索，声音破碎，“林薇发现了……她威胁要告发你……你有动机……”
“动机？”周慕白突然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却毫无温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某种扭曲的疯狂，“对，我有动机。我恨不得她闭嘴，恨不得那些秘密永远埋藏。我甚至……在车上和她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我威胁了她，就像她威胁我一样。”
他承认了！他承认了争吵和威胁！
“但是，”他的话音陡然一转，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死死钉住我，“我没有杀她。至少，不是用那种方式。”
“那场车祸……是意外？”我难以置信地追问，心脏却在疯狂地否定这个想法。林笑笑的恐惧，林薇死前的预感，那诡异的滴答声……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
“意外？”周慕白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台电脑，眼神变得幽深而复杂，充满了痛苦、悔恨，以及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根本不是意外。”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森寒，“那是……灭口。”
灭口？！
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我的耳膜！
“谁？谁要灭口？”我失声问道，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
周慕白猛地转过头，重新看向我。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几乎要将他吞噬。
“那笔钱……‘港口复兴’的项目资金……”他的声音干涩无比，“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投资骗局。那是一个……洗钱的通道。背后牵扯的人……能量大到超乎你的想象。”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洗钱？远比挪用公款更可怕的罪行！
“林薇她……太聪明，也太固执。”周慕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深刻的痛苦，“她不只是发现了账面上的亏空，她顺着线索，几乎要摸到那个核心的网络……她触动了某些人最敏感的神经……”
“所以……是他们？”我感觉喉咙发紧，“是那些洗钱的人……制造了那场车祸？为了杀林薇灭口？”
所以那一刻，周慕白在后视镜里看到的，是死神？
周慕白没有直接回答，但他的沉默等于默认。
“那你呢？！”巨大的愤怒和荒谬感席卷了我，我几乎是在嘶吼，“你明明知道！你知道是谁害死了她！你为什么不去报警？！你为什么还要帮她隐瞒？！你甚至……你甚至签了器官捐献同意书！你把她的心脏放进我的身体里！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是个懦夫！疯子！”
面对我的指控，周慕白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那是极致的痛苦和挣扎。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黄铜镇纸“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报警？”他的脸逼近我，气息喷在我的脸上，冰冷而绝望，“拿什么报警？证据呢？行车记录仪？你以为对方会留下任何证据吗？那辆撞我们的车，第二天就在海里被找到了，里面是个偷车贼的尸体，死无对证！”
“至于我……”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彻骨的嘲弄，“我从签下那个项目合同，挪出第一笔钱开始，就已经是他们船上的人了！我报警？我和林薇一起死吗？周氏上下几千员工跟着一起陪葬吗？”
“所以你就选择了妥协？用林薇的死，换来你的苟且偷生？”我用力挣扎，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为林薇感到巨大的不值和不公，“你甚至……甚至找了我这个替身，来安慰你那可悲的、虚伪的良心？！周慕白，你让我觉得恶心！”
我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刺向他。
周慕白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神瞬间变得狂暴而危险。他一把将我狠狠掼在落地窗上，玻璃发出令人牙酸的震颤声！
“你懂什么？！”他低吼着，眼底是彻底失控的疯狂和痛苦，“你以为我愿意吗？！眼睁睁看着她去死？！每一天！每一天我看着你这张脸！听着这颗心在我面前跳动！都在提醒我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提醒我的无能！我的卑鄙！我的苟且！”
他的手指颤抖着，几乎要嵌入我的肩膀，声音因为激动而撕裂：“我留下你……我守护这颗心……我根本不是在怀念！我是在赎罪！也是在警告我自己！警告我永远别忘了……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是踏着林薇的尸骨活下来的！”
“而那些害死她的人……”他的声音骤然压低，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寒意，“他们以为用一个替罪羊就能把我吓住，就能让我永远闭上嘴？做梦！”
“我活着，就是为了等到有一天，能抓住他们的把柄，能把这群蛀虫、这些刽子手……一个一个，送进地狱！”
他猛地松开我，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在书桌上，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神里的疯狂渐渐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毁灭的苍凉。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靠着玻璃窗，浑身都在发抖。
信息量太大，太具有冲击力，几乎摧毁了我的认知。
周慕白不是直接凶手，但他是间接导致林薇死亡的帮凶。
他活在巨大的痛苦和自责里。
他找替身，守护心脏，是一种扭曲的赎罪和自我折磨。
他甚至……在暗中谋划着复仇？
那林笑笑呢？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那……林笑笑呢？”我抬起头，声音嘶哑地问，“你和她……孩子……又是怎么回事？也是你赎罪和报复计划的一部分？”
提到林笑笑，周慕白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一丝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无情的算计。
“笑笑……”他喃喃道，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她是个意外。一个……单纯又可怜的意外。”
“我照顾她，一开始只是因为愧疚。她是林薇唯一的妹妹。但后来……我发现，那些人……并没有完全信任我。他们还在监视我，试探我。”
“我需要一个……能让他们放心的‘弱点’。一个沉溺于旧情、寻找替身、甚至和亡妻妹妹纠缠不清的、看起来已经废掉的周慕白，比一个一心想着复仇的周慕白，要安全得多。”
我的血液一点点变冷：“所以……你故意让林笑笑怀孕？你把她和孩子，都当成了你复仇的……道具和掩护？”
周慕白沉默着，没有否认。默认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这个男人，他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对林薇，他爱得深刻，却也间接害死了她，用扭曲的方式“纪念”她。
对林笑笑，他利用她的感情和身体，将她置于危险之中作为掩护。
对我，他把我当成一个承载心脏的容器，一个满足他赎罪欲和控制欲的工具。
深情、卑鄙、痛苦、冷酷、算计、疯狂……这些截然相反的特质，在他身上扭曲地融合在一起。
我看着他，感觉像是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带着伪善面具的恶魔。
“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周慕白缓缓直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西装外套，又恢复了那种惯有的、冰冷的掌控感，仿佛刚才的失控从未发生过。
“苏晚，你说，我该怎么处理你？”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只剩下一种权衡利弊的、令人心寒的冷静。
处理。
这个词像一把冰锥，刺穿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知道了这么多秘密的我，在他眼里，已经成了一个需要“处理”掉的麻烦。
他会杀了我吗？像处理掉那些证据一样？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地上的那个黄铜镇纸。
周慕白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眼神微动。
就在这时——
“嘀呜——嘀呜——嘀呜——”
窗外，由远及近，传来了清晰而刺耳的警笛声！
而且，不止一辆！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
周慕白的脸色猛地一变，迅速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
我也挣扎着爬起来，透过玻璃看向楼下。
公寓楼下，不知何时已经停满了红蓝闪烁的警车！身穿制服的警察正在拉起警戒线，疏散人群！
怎么回事？！
谁报的警？！
周慕白猛地回头，锐利如刀的目光再次射向我：“你报了警？！”
“我没有！”我下意识地否认， equally震惊茫然。我根本没有手机，也从未离开过这间公寓！
不是他，不是我，那会是谁？！
陈锋？！林笑笑？！还是……U盘里提到的、周慕白想要复仇的那些“那些人”？
警笛声已经响彻楼下，隐约能听到扩音器的喊话声，要求楼上人员配合调查。
周慕白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变幻莫测，似乎在飞速权衡着什么。
杀了我灭口？在警察已经包围这里的情况下？风险太大。
带走我？同样困难。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我胸前，那里正剧烈地起伏着，承载着林薇的心脏。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我无法读懂的情绪——有痛苦，有决绝，甚至有一丝……解脱？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抓向我，而是……一把拔下了还插在电脑上的那个U盘，紧紧攥在手心。
然后，他看向我，用极快的语速，低沉而清晰地说了一句话：
“记住，无论谁问你，行车记录仪的内容，你从来没有看到过。今天发生的一切，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因为病情和情绪问题，擅自逃离别墅，在这里休息。”
“保护好……那颗心。”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大步走向书房门口。
“周慕白！”我下意识地喊住他。
他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