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碎冰之始
“我信。”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千钧之力，又如同最轻柔的羽毛，重重地落在叶倾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却又奇异地抚平了部分五年来的尖锐痛楚。
她怔怔地看着病床上的霍霆深，看着他苍白脸上那双不再冰冷、而是盛满了复杂情绪——愧疚、沉重、以及一丝笨拙却认真的保证——的眼睛，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
信？
他居然说……他信？
这五年来，她曾在无数个绝望的夜里幻想过这一幕，幻想过他或许有一天会明白她的冤屈。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却是在经历了如此多的伤害、如此险恶的陷阱之后，带着鲜血和硝烟的味道，让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是哭？是笑？还是继续怀疑这只是他另一个更高明的骗局？
霍霆深看着她泪流满面、却依旧带着惊疑不定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和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知道，仅仅两个字，根本无法抵消他过去五年犯下的罪孽。取得她的信任，将是一条漫长而艰难的路。
但他必须开始。从这一刻开始。
他忍着手臂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缓和，不那么具有压迫性：“我知道，这两个字太轻了。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但是叶倾，现在的情况很危险，我们需要彼此坦诚，才能应对暗处的敌人。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好吗？从五年前开始。”
他的声音因为失血和情绪波动而显得有些虚弱，却反而削弱了他平日里的冷硬，多了一丝难得的……人情味。
叶倾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更浓的血腥味。理智告诉她，这可能是唯一的生路，是解救父亲、保护念深的唯一机会。可情感上，那五年的创伤太深，让她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保护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颤抖：“好……我说。但霍霆深，如果你骗我……如果你只是想套我的话，再去伤害我的家人……我……”她找不到合适的威胁词汇，只能用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
“我不会。”霍霆深迎着她的目光，回答得斩钉截铁，眼神没有丝毫闪烁，“我用霍氏的未来起誓，更用……我们儿子的性命起誓。”
他用念深起誓。这无疑是他能给出的最重的承诺。
叶倾的心防，终于又松动了一寸。
她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开始讲述那段被她尘封了五年、血泪交织的往事。她的声音很低，很慢，带着痛苦的凝滞感。
“五年前……车祸那天……我确实是开车去了那条路。因为我收到了一条短信，是用你的手机号发来的……”她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身体微微发抖，“短信说，你在那边的私人会所等我，有急事商量。我当时……虽然因为我们之前因为苏清婉吵架而心情不好，但还是去了。”
霍霆深的眉头瞬间拧紧：“我的手机号？我从未给你发过那样的短信！”他的手机安保级别极高，几乎不可能被轻易盗用发送信息。
“我现在知道了……但当时我不知道。”叶倾苦涩地笑了笑，“我开车到了那段相对偏僻的路段，突然……对面车道有一辆黑色的轿车，没有牌照，它毫无征兆地猛地朝我这边别过来！速度非常快！我为了躲它，下意识猛打方向盘，然后……就感觉车头撞上了什么……接着就是巨大的撞击声和……和苏清婉的……”
她说不下去了，那段血腥的画面至今仍是她的噩梦，让她胃里一阵翻搅，脸色更加苍白。
霍霆深的心狠狠一沉。无牌轿车！和他调查到的细节对上了！
“我当时吓傻了……下车看到苏清婉倒在血泊里……我拿出手机想打电话叫救护车，也想打给你……但是手机没有信号……很快，交警就来了……再后来……”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我的行车记录仪里的视频，就成了‘铁证’。那视频里只有我失控尖叫撞上去的画面，根本没有那辆突然别过来的无牌车！”
“视频被动过手脚。”霍霆深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这不是猜想，几乎已经是肯定的事实。
“我不知道……我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叶倾摇着头，“我被带走调查……我拼命解释有辆无牌车，可是没有人信。他们只相信行车记录仪……后来，我爸爸来了……”
她的眼泪再次涌出，充满了无助和绝望：“爸爸当时的样子……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憔悴和……害怕。他私下告诉我，叶氏完了……欠了巨额债务，如果还不上，他不止要破产，可能还要坐牢……甚至……可能会有人对我和我妈不利……”
霍霆深的瞳孔骤然收缩！叶家的困境，果然是关键！
“然后呢？”他追问，声音不自觉地绷紧。
“然后……有一天，爸爸带来一个律师……那个律师不是之前家里常用的那个……”叶倾回忆着，身体抖得更厉害，“他……他给了我一份认罪协议。他说，如果我认罪，对方可以保证叶氏度过难关，爸爸不会有事，妈妈也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如果我不认……叶家就彻底完了，我和我的家人……可能都会……”
她泣不成声，那段被至亲之人近乎哀求着推向绝路的记忆，是她心中最深的伤疤。
霍霆深的心脏像是被冰锥刺穿，又冷又痛。他几乎能想象当时的情景：一个刚刚经历车祸惊吓的年轻女孩，面对家族突如其来的巨大危机和隐晦的生命威胁，被父亲和来历不明的律师联手施压，逼着她认下死罪！
好狠的手段！好精密的算计！
不仅制造了车祸，还利用了叶家的危机和叶倾对家人的在乎，将她逼得毫无退路！
“那个律师……你知道是谁吗？长什么样？叫什么？”霍霆深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叶倾努力回忆，却痛苦地摇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只记得……他看起来很斯文，戴着金丝眼镜……手指很干净……对了，他的左手手背上，好像有一道很小的、白色的旧疤，像月牙形……”
金丝眼镜！手背月牙形旧疤！
霍霆深猛地看向守在外面的陈默！陈默显然也听到了里面的对话，脸色剧变，立刻拿出手机开始查询。
霍霆深转回头，看着几乎虚脱的叶倾，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悔恨和……怜惜？他无法想象，她当时是怀着怎样的恐惧和绝望，签下了那份认罪书，走进了监狱。
“那……孩子呢？”他问出最关键的问题，声音沙哑，“你什么时候发现怀孕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即使当时情况恶劣，孩子毕竟是最大的变数。
叶倾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我是在看守所里……发现怀孕的……我吓坏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告诉你……可是……”
她抬起泪眼，看着他，那眼神让霍霆深心如刀割：“可是我怎么能告诉你？你会信吗？你只会觉得我是想用孩子来脱罪！你那么恨我，恨我‘杀’了苏清婉……你甚至会怀疑这个孩子是不是你的……或者……你会不会连这个孩子也一起恨上？”
她的指控，一字一句，都像鞭子一样抽在霍霆深脸上。是的，他会的。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绝对会那么想！他甚至可能会做出更极端的事情！
“后来……我托人好不容易联系上张妈……求她帮我……我只能在监狱里生下念深……然后让她偷偷带出去……”叶倾的声音低得像呓语，“我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我怕你会抢走他……更怕你的恨意会伤害到他……”
所以，她选择了最艰难的一条路。独自承受一切，用屈辱和隐忍，保护他们的孩子。
霍霆深再也无法维持镇定，他猛地从病床上坐起，不顾手臂的伤口传来的剧痛，伸出那只未受伤的手，想要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
然而，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叶倾却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将手缩了回去，眼神里依旧充满了戒备和未散尽的恐惧。
信任的建立，远非一朝一夕。即使他说了“我信”，即使她吐露了部分真相，那五年的伤害和隔阂，依然像一道深深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
霍霆深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清晰的痛楚。他缓缓收回手，声音低沉而沙哑：“对不起……叶倾……真的……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苍白无力的字，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叶倾偏过头，不再看他，只是肩膀微微抽动，无声地流泪。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陈默拿着手机走了进来，脸色异常凝重，他看了一眼叶倾，欲言又止。
“说。”霍霆深沉声道。
“霍总，”陈默压低声音，但还是足以让病房内的人听清，“根据叶小姐描述的特征——金丝眼镜，左手手背月牙形旧疤……我们内部数据库比对到了一个高度吻合的人。”
“谁？”霍霆深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于成海。”陈默吐出一个名字，“曾经是业内很有名的一位商业纠纷律师，但大概六七年前就逐渐淡出一线，据说转为一些私人富豪提供‘特殊’服务。背景很深，行踪隐秘。而且……”
陈默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我们查到，当年经手叶小姐案子、建议她认罪的那个律师，虽然明面上不是于成海，但那个律所当时最大的隐形合伙人……就是于成海。”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串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五年前逼叶倾认罪的律师，和如今这个神秘莫测、策划枪击的“于先生”，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于成海！
霍霆深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眼中风暴骤起！
而叶倾在听到“于成海”这个名字时，身体猛地一颤，脸上血色尽失，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失声喃喃道：
“是……是他……就是他！那个于先生……就是他！”
真相的碎片，终于开始拼凑出幕后黑手模糊的轮廓！
然而，更大的疑问随之而来：于成海到底是谁的人？他为什么要害苏清婉？为什么要嫁祸叶倾？五年后又为什么再次出现，搅动风云？
霍霆深看着叶倾恐惧的样子，一股强大的保护欲和滔天的怒意瞬间涌上心头。无论于成海背后是谁，他都要将他揪出来，让他付出代价！
他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对叶倾说道：“别怕。从现在起，没有人能再伤害你。我会查清楚一切。”
他的语气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就在这时，霍霆深的私人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霍霆深看了一眼陈默，陈默立刻上前一步，做好了追踪定位的准备。
霍霆深按下接听键，并打开了免提。
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冰冷的电子音传了出来，正是之前叶倾在耳机里听到的那个声音！
“霍总，看来我送你的这份‘重逢大礼’，效果还不错？”
霍霆深的眼神瞬间降至冰点：“于成海？”
对方低低地笑了一声，不承认也不否认：“霍总果然是霍总，这么快就查到这一步了。不过，游戏才刚刚开始。”
“你想怎么样？”霍霆深的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
“不想怎么样。”电子音慢条斯理地说，“只是提醒霍总一声，有些旧账，不是你想翻就能翻的。有些人，也不是你想护就能护得住的。”
他的话音刚落，病房里的电视屏幕突然自己亮了起来！
画面中出现的，竟然是叶倾父亲叶明远在看守所里的实时监控画面！只见两个穿着号服、面目凶狠的男人，正不怀好意地朝着叶明远的床位靠近！
叶倾吓得尖叫一声：“爸爸！”
霍霆深的脸色也猛地一变！
“霍总，”电子音充满了戏谑和威胁，“你说，叶老先生在里面要是发生点什么‘意外’，比如不小心摔断了腿，或者……更严重的，那该多可惜啊？”
赤裸裸的威胁！
利用叶倾的父亲，再次掐住了她的命脉！
叶倾浑身冰冷，绝望地看向霍霆深。
霍霆深死死攥紧了拳头，手臂上的伤口因为用力而渗出血迹，染红了绷带。他对着电话，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敢动他一下，我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更加阴沉的笑声：
“那就……拭目以待了，霍总。”
电话被挂断。
电视屏幕也瞬间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