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冰冷地钻进鼻腔。
苏晚捏着女儿朵朵的化验单,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单子上那些晦涩的医学术语和箭头向下的指标,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苏小姐,朵朵的情况不能再拖了。”主治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沉重,“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化疗效果不理想,必须尽快进行骨髓移植。否则……”
后面的话,医生没说,但苏晚懂。
否则,她这拼尽全力才保住、相依为命了三年的小天使,可能真的要离她而去了。
这三年,她洗过盘子,发过传单,在深夜的流水线上熬红了眼,被人指着鼻子骂过狐狸精、捞女,她都咬牙忍了。只要朵朵能平安健康,她什么苦都能吃。
可老天爷,好像从来就不肯放过她。
“骨髓库……还没有找到匹配的吗?”苏晚的声音干涩发颤,这个问题,她几乎每周都要问一次,每次都在医生无奈的摇头中沉入谷底。
“这种罕见的Rh阴性血,匹配本就极难。亲属之间配型成功的概率会大很多……”医生暗示着,“孩子的父亲……”
“他没有父亲!”苏晚猛地打断医生,声音尖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和恨意,“他死了!”
三年前,在那个男人和他那个高高在上的家族眼里,她苏晚不就是已经“死了”吗?被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车祸宣告死亡,连同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一起,彻底从他们的世界里清除。
如果不是她命大,如果不是恰好被好心人救起……
苏晚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压下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蚀骨恨意。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朵朵的病才是最重要的。
她走到病房门口,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才推门进去。
朵朵躺在过白的病床上,小小的身子几乎要被被子淹没。她戴着小小的口罩,脸色苍白得透明,因为化疗,原本乌黑柔软的头发已经掉光了,像个脆弱易碎的小瓷娃娃。
可看到妈妈进来,她立刻弯起了眼睛,声音虚弱却甜美:“妈妈,你回来啦。医生叔叔说什么呀?朵朵是不是很快就能好起来,去幼儿园了?”
苏晚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走过去,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嗯,朵朵最勇敢了,很快就能好起来。”
“那……朵朵好了,妈妈带我去游乐园好不好?别的小朋友都去过。”朵朵的大眼睛里满是渴望。
“好,好,妈妈答应你,等朵朵好了,我们想去几次就去几次。”苏晚的鼻子发酸,几乎要忍不住眼泪。
这时,护士走进来,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轻快:“朵朵妈妈,有个好消息!骨髓库那边刚传来消息,初步筛选到一位hLA配型点位高度吻合的志愿者!”
“真的?!”苏晚猛地站起来,巨大的惊喜冲击着她,眼前甚至黑了一瞬,“是谁?在哪里?”
“对方信息是保密的,但对方已经同意进一步做高分辨配型检查,如果完全吻合,并且体检合格,就可以安排移植手术了!”护士笑着说,“这真是运气太好了!”
苏晚激动得浑身发抖,几乎要跪下来感谢上天。
她的朵朵,有救了!
希望像黑暗里投入的一束光,猛烈却短暂。
高分辨结果很快出来,完全吻合,就像为朵朵量身定找的救命良药。
然而,就在苏晚以为终于迎来曙光时,院方却带来了一个噩耗。
“对方……拒绝捐赠?”苏晚站在医生办公室,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句话,脸色煞白如纸,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为什么?之前不是已经同意了吗?”
医生面露难色,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对方改变了主意。而且……志愿者有权在任何阶段无条件反悔,我们……我们无法强制。”
“他是谁?!告诉我他是谁!”苏晚失控地抓住医生的手臂,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尖冰凉,“求求你告诉我,我去求他!他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多少钱我都愿意!我可以给他跪下!求求你了医生……”
她的声音哽咽,泪水终于决堤,三年来的艰辛和此刻巨大的希望落差彻底击垮了她。
医生叹了口气,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抵不过一个母亲绝望的哀求,压低声音说了一个名字。
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苏晚像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傅靳寒。
怎么会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那个她恨之入骨,巴不得永世不见的男人。那个三年前默认了她“死亡”,或许还松了一口气的男人。
命运对她开了一个多么残忍的玩笑。
唯一能救她女儿的人,竟是亲手将她们推入地狱的刽子手。
……
傅氏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
傅靳寒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男人身形挺拔,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气场强大而冷冽。三年的时光将他打磨得更加深沉内敛,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和疲惫。
这三年,他过得并不好。
苏晚“死”后,他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那个他曾经认定是贪图富贵、心机深重的女人,用最惨烈的方式从他生命里消失,却留下了无数蛛丝马迹,拷问着他的灵魂。
他查清了当初她“设计”爬上他床的真相,是他那个一心想攀附傅家的表妹的手笔。
他查清了她当年并没有拿走傅家老夫人给的分手费,反而被羞辱打骂。
他甚至开始怀疑,三年前那场“意外”车祸,也并非那么简单。
无尽的悔恨和思念日夜折磨着他。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工作疯狂得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私生活干净得近乎禁欲。
他身边的特助秦峰小心翼翼地汇报完工作,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傅总,还有一件事……医院那边又打电话来确认,关于骨髓捐赠的事,您真的……”
“拒绝。”傅靳寒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甚至带着厌烦,“同样的话,不要让我重复第三次。”
他从不做无谓的慈善。更何况,对方的家属通过各种渠道试图联系他,开出天价,这种纠缠不休的行为更让他反感。他的时间宝贵,没空陪一个陌生孩子玩这种救命游戏。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那么多,他傅靳寒不是救世主。
“可是……”秦峰似乎想说什么,但对上傅靳寒冰冷的眼神,立刻将话咽了回去,“是,我明白了。”
秦峰退出办公室,转身的刹那,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诡谲光芒。
傅靳寒揉了揉眉心,心头莫名掠过一阵尖锐的刺痛,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他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最底下的一个抽屉。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丝绒盒子,盒子里是一枚设计简约却璀璨夺目的钻石戒指。
这是他三年前就订好的,原本准备在那天晚上向她求婚。
可惜,永远送不出去了。
他闭上眼,眼前又浮现出苏晚那张清丽带笑的脸,最终却被熊熊烈火吞噬……
“晚晚……”他低声喃喃,痛苦地握紧了拳。
……
儿童医院血液科走廊。
苏晚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木偶,背靠着冰冷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傅靳寒拒绝捐赠。
他不肯救他们的女儿。
这个认知,像最毒的诅咒,将她最后一点希望也彻底碾碎。
恨意如同藤蔓,疯狂地滋长,缠绕着她的心脏,几乎要让她窒息。
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就算恨她,可孩子是无辜的啊!朵朵的身体里,也流着他傅靳寒的血!
不行!她不能放弃!
尊严算什么?恨意算什么?在朵朵的生命面前,一切都可以被践踏。
她必须去求他!哪怕是用爬的,她也要爬到傅靳寒面前,求他救孩子一命!
苏晚挣扎着站起来,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
……
傅氏集团大厦一楼前台。
“小姐,请问您有预约吗?”前台小姐挂着职业微笑,眼神却带着审视,打量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女人很漂亮,是那种即使脸色苍白、衣着普通也掩不住的惊人美貌,但眼底浓重的悲伤和绝望让她看起来有些骇人。
“我没有预约,但我有急事必须见傅靳寒!求你帮我通报一下,就说……就说我是为了骨髓捐赠的事情来的!”苏晚的声音急切而沙哑。
前台小姐的笑容淡了下去:“抱歉,没有预约我不能让您上去。关于捐赠的事,傅总已经有明确指示,您请回吧。”
“不!我不走!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苏晚激动地想往里冲,却被及时赶来的保安拦住。
“小姐,请您离开,否则我们要采取强制措施了。”
“傅靳寒!你出来!傅靳寒!”苏晚不顾一切地大喊起来,挣扎着,引得大厅里的人们纷纷侧目。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怎么回事?”一道冰冷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保安立刻停下动作,恭敬地低下头:“傅总。”
苏晚猛地抬头,视线撞入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傅靳寒正准备外出,身后跟着一众高管和特助秦峰。他不过是路过大厅,却被这边的喧闹吸引。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被人拉扯着的女人。
那张脸……
那张在他梦里出现了千百回,让他悔恨交加、痛彻心扉的脸!
傅靳寒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惯有的冷漠冰霜瞬间碎裂,被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取代!
他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苏晚?
她没死?!
巨大的冲击让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仿佛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苏晚也看着他,三年的恨意和此刻救女心切的焦灼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她用力甩开保安的手,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服,一步步走向傅靳寒。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痛彻心扉。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在距离傅靳寒一步之遥的地方,苏晚停住了。
她看着这个曾经爱入骨髓,又恨入灵魂的男人,看着他脸上那副见鬼了的表情,只觉得无比讽刺。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膝盖撞击大理石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傅靳寒。”她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声音颤抖却清晰,“我求你,救救我的女儿。”
傅靳寒被她这一跪,跪得心神俱震,心脏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
他下意识地想要弯腰扶她,声音干涩得厉害:“你……你先起来……”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苏晚的眼神绝望而固执,像濒死的困兽,“她得了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只有你的配型完全吻合。傅靳寒,她也是你的……”
“女儿”两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不能让他知道朵朵是他的孩子。
以他的冷酷和他们傅家的绝情,如果知道朵朵的存在,会不会连最后一丝救她的可能都剥夺?甚至,会不会来抢孩子?
她冒不起这个险。
“……她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希望。”她改了口,声音哀戚,“求你救救她,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的命都可以给你……”
傅靳寒的心脏疯狂跳动着,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汹涌而来的狂喜和更深沉的痛苦。
她还活着!苏晚还活着!
可这三年她去了哪里?为什么现在才出现?还有了一个女儿?那个孩子……是谁的?
无数疑问瞬间充斥他的大脑。
但看着她卑微地跪在自己脚下,为了另一个男人的孩子苦苦哀求,他的心像是被凌迟,痛得无以复加。
他傅靳寒的女人,何时需要这样低入尘埃?
“起来!”他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疼和怒火,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手臂强健有力,“跟我走!”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直接走向总裁专属电梯。
苏晚挣扎着:“傅靳寒!你放开我!你答不答应!”
傅靳寒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一言不发,直接将她拽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那个孩子,是谁的?”傅靳寒盯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剥开看透,“你这三年,到底在哪里?”
苏晚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冰冷:“这跟你无关。傅靳寒,我只问你,捐不捐骨髓?”
“求人,就该有个求人的态度。”傅靳寒逼近她,周身散发着迫人的气压,“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
他无法忍受,她竟然为别的男人生了孩子!这个念头让他嫉妒得发狂!
苏晚猛地回头,迎上他的目光,眼底是刻骨的恨意和嘲讽:“傅总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想当便宜爹?”
傅靳寒被她眼中的恨意刺伤,动作一顿。
就在这时,电梯到达顶层。
傅靳寒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再次强硬地拉着她,将她拽进自己的办公室。
“砰”地一声,门被甩上。
他将她抵在门板上,双臂困住她,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苏晚,告诉我真相!三年前那场车祸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没死?这孩子……”
“我为什么没死?”苏晚笑了,笑得凄楚又悲凉,“很失望是吗?没能如你们傅家所愿,彻底消失干净!至于孩子,她只是我一个人的孩子,跟你,跟你们傅家,没有半分钱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