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万籁俱寂。
虞心苑浸没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白日里的刀光剑影与审问的唇枪舌剑仿佛都被这沉沉的黑暗吞噬殆尽,只余下巡夜侍卫铠甲摩擦的规律轻响与沉重步伐,偶尔划破这片寂静,旋即又被夏夜愈发聒噪的虫鸣吞没。
廊下悬挂的灯笼在微凉的夜风中不安地摇曳,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地上投下变幻莫测、张牙舞爪的影子,如同无数潜伏的心事与秘密在暗夜中蠕动。
虞瑶屏退了左右侍从,示意她们远远跟着即可。她独自一人,提着一盏小小的绢灯,穿过曲折迂回、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她步履轻缓,雪色的裙裾无声地拂过冰凉的石板,宛如夜色中一抹温柔的幽魂。
白日的喧嚣已然褪去,此刻的虞心苑显露出它深沉的静谧与幽邃,每一处雕花窗棂的阴影后,都似藏着一双窥探的眼睛;每一阵风过竹叶的沙沙声,都像是有人在暗中低语。
她在吕雉居住的西侧偏院那扇紧闭的木门前驻足。院门两侧有重甲侍卫按剑而立,如同两尊沉默的雕像,但在看到她手中那面小小的“虞”字玉牌后,便无声地退开,如同融入阴影之中。
窗棂内透出微弱却执拗未熄的烛光,在窗纸上勾勒出一个端坐的剪影——显然,屋内人尚未安寝,或许……正是在等待着什么,或是被无尽的心事缠绕,难以成眠。
虞瑶抬手,指节轻轻叩击在门扉上,声音在万籁俱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门很快从内打开,仿佛开门之人一直就守在门后。吕雉亲自应门,当她看清月光与灯笼光晕下宛如谪仙的虞瑶时,眼中迅速掠过一丝极快被掩去的讶异,随即化为深潭般的沉静,甚至在那沉静之下,潜藏着一丝了然的讥诮与更深的警惕。
“王后?”她微微敛衽,姿态保持着无可指摘的恭顺,语气却如同这夏夜的微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深夜霜重露寒,王后万金之躯,不在宫中安寝,反倒莅临我这囚居之所,莫非……白日里未能审问明白,又有了新的罪证需要妾身指认?”
烛光从她身后透出,勾勒出她略显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脊背。她只简单披了件半旧的深色外衫,发髻却梳得一丝不苟,不见丝毫凌乱,显然并非刚从榻上惊起,更像是一直枯坐于此,等待着未知的命运裁决,或是酝酿着风暴。
虞瑶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几近疲惫的微笑,目光似不经意般扫过室内简朴却异常洁净的陈设——一床、一几、窗边一案,案上数卷翻旧的竹简,还有那盏跳跃着孤焰的油灯,最后,那目光落回到吕雉身上。
“深夜叨扰,姐姐莫怪。”这一声“姐姐”叫得自然而又亲昵,仿佛她们是相识已久的闺中密友,而非立场敌对、身份悬殊的囚徒与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