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南朝四百八十寺(1 / 2)

“你说为嘛前朝的人要建那么多怀信娘娘的庙呐?”

“嘿,这你可问对喽,我家老一辈就干的修庙,还能为嘛啊,这怀信娘娘保的是信件能平安送到,以前送信太慢,前朝那皇帝一天脑袋一拍,就开始立庙,立了几百座寺庙都供着怀信娘娘。”

“那立那么多的寺庙,得花不少钱吧?那不瞎糟蹋钱嘛。”

“可不是嘛,这不被灭了嘛,最后送信件的不还得靠咱们嘛。”

“对头,咱们快到了,真好啊,我也想有个同乡给我捐个官当当。”

“做梦去吧。”

思迁城的调令是在一场倒春寒里抵达的。那日天色像一块被反复漂洗的旧蓝布,褪得发白,又透着青,雨丝便是布上未拧干的水迹,一根根坠在城垛口,把砖缝里的青苔泡得肿胀。驿卒打着一把破油伞,伞骨支出两截白森森的竹刺,像是从死人肋间戳出来的。他把公文递到叶衷书手里时,指尖冻得发紫,指甲缝里却嵌着一粒江南的黄土,像是要把天水城最后的泥腥也一并带走。

“叶大人,恭喜。”驿卒的声音混在雨里,轻得几乎听不见,嘴角却硬扯出一个笑,那笑被冷雨一浇,立刻僵在脸上,像一片被霜打落的柳叶,边沿还卷着青。

叶衷书没应声,只觉那卷黄绫在他掌心发烫,烫得他几乎要松手。黄绫外缠着一条猩红绸带,带尾绣着“思迁”二字,针脚密得像一道新疤。他回到驿站,把公文摊在案上,灯芯结了豆大的灯花,灯花一爆,映得“即日赴任”四个字像四把小小的刀,一字一刀戳在他眼皮上。窗外雨声忽然大了,瓦沟里的水溢出来,顺着墙缝往下爬,爬过他曾用指甲刻下的“容”字——那字刻得极浅,如今被水一浸,倒像是要浮出来,又立刻被雨刀削平。

他一夜没睡。天将亮时,雨竟停了,瓦面却浮着一层白汽,像煮开的粥晾了衣。叶衷书从箱底摸出那件唯一没补丁的月白直裰,换上,又把银鸾簪用帕子包了,塞进怀里最贴近心口的那层。帕子是萧容给的,去年腊月,他染了风寒,她拿这方帕子给他擦汗,帕角绣着一朵半开的杏花,花蕊用红线勾,如今那红线已褪成粉白,像将熄的炭。他推门出去,巷口的青石板被夜雨洗得发亮,缝里嵌着去年的槐树籽,踩上去“咯吱”一声,像踩碎了一粒小小的骨节。

走到“杏花”酒肆时,天还未大亮,酒旗湿答答地垂着,布上的杏花被雨泡得肿胀,花瓣边缘渗出淡红的汁,像哭肿的眼眶。门板却未卸,只留一道缝,缝里漏出一线昏黄的灯,灯影里有人影晃——是萧容,她竟起得这样早。叶衷书站在门槛外,忽然觉得脚下那块青石变得极软,软得要把他陷进去。他抬手,指节在门板上轻叩,叩到第三下,才意识到那声音像更漏,一下一下,催的是他自己的命。

“谁?”萧容的声音从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沙,像掺了碎冰的蜜水。

“……我。”叶衷书答得极轻,仿佛怕惊动檐角那对抱窝的燕子。话一出口,他才发现嗓子竟哑了,像被夜雨泡烂的桑皮纸,一揉就碎。

门“吱呀”一声开了,萧容站在灯影里,身上只披一件旧夹衣,月白里子被灯火映成暗黄,领口没扣严,露出锁骨下一粒小小的红痣,像一粒将坠的相思豆。她手里提着一盏油灯,灯焰在她下巴上跳,跳出一道极细的金线,把那一点倦容勾得锋利。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却像隔了一条刚涨春的江,江面浮着雾,雾里有将沉的月。

“郎君……怎这样早?”她声音低下去,尾音卷进晨风里,像一缕将散的烟。

叶衷书没答,只从怀里摸出那封信。信纸是他昨夜在驿站寻的,最寻常的竹纸,却因掌心的汗而微潮,边角蜷得像将绽的梅。他本想说许多话——说思迁城在江北,说那里少雨多风,说县衙后有一株老槐,据说能系红绳求姻缘;还想说若她愿等,他三年后定回来,把银鸾簪重新嵌上红宝石,再给她打一个金缠枝的镯。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一句:

“调令……急,我得走。”

萧容的睫毛颤了一下,像被灯焰烫了,随即伸手接信。她指尖碰到他掌心,凉得像一块新凿的玉,却在他手背上留了一点热——那是她常年烫酒留下的茧,粗粝又柔软。她把信捏在手里,没问去哪,也没问几时回,只抬眼看他,眼里有雾,雾后面像藏着一条极细的河,河里有将沉的月。

“郎君,”她声音轻得像呵气,“外头潮,信……别湿了。”

叶衷书点头,却忽然伸手,覆在她手背上——那手背上有细小的裂口,是冬日里烫酒留下的,裂口渗着极细的血丝,像一条将断的线。他指腹在裂口上停了一瞬,像是要把这点疼揉进自己的皮骨,却又立刻松开。两人都没再说话,只剩灯焰“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像替他们掐断了一段未出口的叹息。